時間仿佛凝固。
只有道具血漿順著蘇清影的手臂,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的聲音。
江辭的身體還維持著被“貫穿”的姿態,他僵硬地,一寸寸地,低下頭。
他看著那只洞穿了自己身體的手。
那只手,纖細,白皙。
曾經無數次,在劇本的設定里,為他包扎傷口,為他遞上食物,笨拙地想要表達關心。
而現在,它沾滿了他的“血”。
一股愕然,浮現在江辭那張被血污浸染的臉上。
然后是無法理解的困惑。
他緩緩抬起頭,那份困惑在接觸到蘇清影的瞬間,戛然而止。
他看到了那張麻木的,沒有半分生氣的臉。
也看到了那張臉上,一道清晰的淚痕。
原來,她也在痛苦。
所有激烈的情緒,在這一刻,盡數褪去。
江辭顫抖著,緩緩抬起自己那只干凈的手,輕輕握住了那只正在傷害自己的手。
動作輕柔。
“阿離……”
一句破碎的呢喃,從他干裂的唇間溢出。
“醒醒……”
“別被控制了……”
這句話,在蘇清影的腦海里炸開。
她只是在演戲。
她是一個專業的演員。
她應該維持阿離被操控的木偶狀態。
可是……
當江辭那句臺詞,伴隨著他臉上那種讓人心口窒息的悲哀與溫柔,
清晰地傳進耳朵里時,她感覺自己作為演員的理性屏障,正在一寸寸地崩裂。
他明明是受害者,卻反過來,在安慰傷害他的“兇手”。
一股巨大的,撕裂般的痛苦,從胸腔深處炸開。
那是屬于阿離的絕望。
也是屬于蘇清影,在這一刻,被徹底擊穿的心碎。
江辭的腦中,一道久違的機械音適時響起。
【檢測到在場核心關聯者(蘇清影)產生強烈心碎共鳴……】
【心碎值 388!】
監視器旁。
溫念臉上那抹志在必得的微笑,徹底僵住了。
她不是那些只看得到表面爆發力的外行。
她看得清清楚楚。
江辭的表演,有多恐怖。
那根本不是什么被羅鈺的氣場壓制,也不是什么保住體面的僵硬應對。
那是一種,將所有人,連同攝像機在內,一同拖入他所構建的那個悲劇世界的可怕能力。
他沒有嘶吼,沒有夸張的肢體動作。
他用一個表情,一句臺詞,就將羅鈺之前那場堪稱癲狂的爆發,襯托得像一出幼稚的獨角戲。
溫念感覺自己精心為羅鈺編織的“勝利”外衣,正在被江辭用一種不動聲色的方式,一根根抽出絲線,直至分崩離析。
而在另一邊。
羅鈺徹底呆住了。
他抱著手臂,站在場外,自以為是的“勝利”帶來的快感還未散去。
可監視器里的畫面,卻讓他如墜冰窟。
他預想中的一切,全都沒有發生。
只有一種……
一種仿佛能將天地都溺斃的悲傷。
那種悲傷,通過監視器的鏡頭,穿透了時空的距離,像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霧,籠罩了整個片場,也淹沒了他。
讓他那場自以為是的“勝利”,顯得那么可笑。
他對自己剛才那場酣暢淋漓的表演,產生了懷疑。
場中。
江辭的喉嚨里,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
他的身體,開始劇烈地抽搐起來。
仿佛在場的眾人,都能透過那件被血染紅的戲服,清晰地“聽”到,那顆屬于半妖的、賴以為生的妖丹,正在他的體內,寸寸碎裂。
“嗬……”
他推開了蘇清影。
踉蹌著,向后退去。
一步。
又一步。
每一步,都在地面上,留下一個清晰而沉重的“血”腳印。
可他后退的時候,那雙浸滿了悲傷的眼睛,卻從未離開過巨木下那個白色的身影。
那里面,有太多太多的情緒。
不舍。
擔憂。
還有一種……想要將她從這無邊地獄里拉出來,卻又無能為力的,深深的保護欲。
他想帶她走。
可他自己,已經是個將死之人了。
被“操控”的阿離,也就是蘇清影,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她緩緩收回那只沾滿鮮血的手,機械地轉過身。
然后面無表情地,從身后的巨木上,取下了那把道具組提前做好的,屬于巫女的靈犀弓,
她的動作僵硬而詭異。
從箭筒里,抽出一支箭。
搭在弓弦上。
緩緩地,將弓拉開。
箭頭,直直對準了那個正在踉蹌遠去的,那個瀕死的,她曾傾盡所有愛戀的半妖。
一場絕望的追殺,即將開始。
“繼續!”
“不要停!”
“所有機位!跟著他!”
監視器后,張謀一那壓抑著極致興奮的嘶吼,通過擴音器,傳遍每個人的耳邊!
整個劇組,像一臺瞬間被激活的精密機器,轟然運轉起來!
負責軌道的燈光師,扛著沉重的設備,連滾帶爬地跟上。
A機位的攝影師,將攝像機架在自己肩膀上,緊緊追著江辭后退的步伐。
副導演扯著嗓子,指揮著場務清理出一條足夠寬闊的道路。
“清場!快!把前面的道具都給我挪開!”
整個片場,亂成了一鍋粥。
卻又亂得井然有序。
所有人都跟著導演,跟著那兩個已經徹底與角色融為一體的演員,一起瘋了。
羅鈺僵在原地,看著這堪稱混亂的一幕。
他看到江辭拖著那副殘破的身軀,艱難地后退。
蘇清影飾演的阿離,像一個沒有感情的獵人,一步步逼近。
箭尖始終鎖定著那個搖搖欲墜的背影。
羅鈺本該是那個坐在幕后,欣賞著“仇人”痛苦的勝利者。
可現在,他卻感覺自己,像一個徹頭徹尾的局外人。
一個……小丑。
江辭踉蹌著,退到了空地的邊緣。
來到劇本中提到的御神樹旁,
他靠在御神樹上,劇烈地喘息著,胸口的“鮮血”,將身后的樹干都染上了一抹凄厲的紅。
他沒有再退。
不是不想退。
是退不了了。
他抬起頭,看著那個一步步向他走來的,他最心愛的現世姑娘。
她的臉上空洞而麻木。
手中的弓,拉成了滿月。
箭,正對著他的心臟。
下一秒。
就會將他徹底釘死在這里。
就和千年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