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的裝修比較簡潔。
一張長長的會議桌旁,已經坐了三個人。
主位上是個戴著鴨舌帽的中年男人,帽檐壓得很低,看不清表情,手指在劇本上不耐煩地敲著。
他就是導演。
他左手邊,西裝革履的男人正笑呵呵地推著眼鏡,鏡片后的精光暴露了他制片人的身份。
而坐在他對面的……
江辭的視線在觸及那人時,恍惚了一下。
一個非常英俊的男人。
二十七八歲的年紀,一身剪裁得體的西裝,氣質沉穩。
他只是靜靜坐在那里,就仿佛是整個空間的中心。
江辭認得他。
頂流明星,顧淮。
他出現在這里,男主就是他無疑了。
和陸易峰那種靠完美人設堆砌出的流量不同,顧淮的每一個獎項,都是在鏡頭下實打實拼出來的。
科班出身,二十歲出道,第一部電影就斬獲最佳新人。
他是圈內公認的,少數能讓流量與演技這兩個詞和平共存的存在。
江辭心底波瀾微起,面上卻已恢復平靜,朝著三人深深鞠了一躬。
“導演好,制片人好,顧老師好。”
“我是來試鏡楚無塵這個角色的,我叫江辭。”
導演抬起頭,渾濁的眼睛掃了他一眼,沒什么情緒地“嗯”了一聲。
“坐。”
制片人依舊笑呵呵地打著圓場:“江辭是吧?小伙子很精神。別緊張,就當是來聊天的。”
只有顧淮。
從江辭進門開始,他一言不發,眼神卻一直停留在江辭身上。
那目光不帶任何敵意,但卻仿佛要將他從里到外看個通透。
江辭能感覺到,這位頂流實力派男主,對自己這個“關系戶”,抱有職業性的懷疑。
他不在意。
坦然坐下,腰背挺得筆直。
“江辭。”導演終于放下劇本,聲音沙啞,“劇本看過了?”
“看過了,導演。”
“說說你對楚無塵的理解。”
例行公事的提問,卻是演員的生死關。
江辭早就準備好了答案,這是他身為科班學生的底氣,也是他這幾天用命去琢磨出的東西。
他迎上三人的目光,不卑不亢地開口:
“我覺得,楚無塵這個角色,核心不是‘仙’,是‘人’。”
一句話,讓一直低著頭的導演,動作頓住了。
“他所有的清冷孤高,都是一層殼。殼里面的那個人,其實比誰都燙,也比誰都痛。”
“他用五百年去守護一個忘了他的愛人,這份愛已經不是選擇,而是一種刻進靈魂的本能。”
“所以,他在別人眼里的邪魔外道,在他自己看來,是唯一的正道。”
江辭說完,會議室里一片安靜。
導演臉上的表情,終于有了一絲松動。
制片人臉上的商業微笑,也變成了真實的贊許。
就連一直沉默的顧淮,那審視的目光都淡去幾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掩飾不住的意外。
這個新人,有東西。
比之前那幾個只會耍帥擺酷的小明星,理解深刻了不止一個層次。
“說得不錯。”導演終于開了金口,語氣里帶上了一絲認真,“有點意思。”
他看了一眼旁邊的王副導:“其他人呢?”
“導演,張揚和李哲都在外面等著。”
張揚,李哲,江辭在網上見過照片,都是最近小有名氣的三線男星,也是楚無塵的有力競爭者。
“讓他們等著。”
導演擺了擺手,目光重新鎖定江辭。
那眼神,像找到了一個有趣的玩具。
“既然你理解得這么透,那就別廢話了。”
他從劇本里抽出一頁紙,扔了過去。
“直接來,就這一段。”
江辭接過那頁紙,只看了一眼,心臟就猛地一抽。
【場景:長生殿,月下】
【人物:楚無塵】
【楚無塵獨自一人,靜坐在白玉階前。月光如水,灑在他白色的仙袍上,襯得他愈發清冷如雪】
【他剛剛用神念發現了自己重生后的道侶云曦,在凡間的蹤跡,決定孤身前往凡間。】
【沒有臺詞,沒有動作。只有一個長鏡頭,特寫眼神變化。】
無聲戲。
又是他媽的無聲戲!
難度甚至遠超《宮謀》那場。
那場戲,尚有蘇清影作為情感投射的對象。
而這場,他要對著虛無的空氣,用一個眼神,演出橫跨五百年的狂喜、悲慟與失而復得。
不過,這對江辭來說反而是好事。
他最擅長的就是這個。
他能感覺到,對面三道目光的重量陡然增加。
尤其是顧淮,他身體微微前傾,眼神里審視與期待交織。
他想親眼看看,被蘇清影那個不問世事的女人力薦的新人,到底是龍還是蟲。
“準備好了嗎?”導演問。
江辭深吸一口氣,將那頁紙輕輕放在桌上,站起身。
“導演,我準備好了。”
他走到會議室中央的空地,卻沒有立刻開始。
他閉上了眼睛。
《渣男語錄技巧大全》‘破碎感眼神’的技巧自動在腦中浮現。
江辭隨后進入之前在家里練習“破碎感”眼神的那種狀態。
這一刻,他不再是江辭。
他仿佛真的成了一個活了五百年的孤魂,站在冰冷的長生殿,俯瞰著人間輪回。
所有的愛恨,都已麻木。
所有的情仇,都已成灰。
但偏偏,有那么一粒塵埃,是他跨越了五百年光陰,也無法放下的執念。
江辭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就是那一剎。
坐在對面的導演、制片人,甚至包括顧淮,都產生了一種毛骨悚然的錯覺。
那是一雙什么樣的眼睛?
初看,是死寂。
沒有任何情緒,沒有任何波瀾。
可再看,你會在那片死寂的深處,看到一片燃燒的廢墟。
廢墟之上,是找了五百年的狂喜。
狂喜之下,是早已預見結局的悲慟。
悲慟的盡頭,是連神佛都為之動容的絕望。
所有人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停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