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夢站了出來。

她看劇本，此刻所有內(nèi)容已經(jīng)刻在了腦子里。

“我認(rèn)為，明明這個角色，她的核心是‘隔絕’。”

夏夢的聲音不大，但異常清晰，精準(zhǔn)地剖析著角色。

“她的家庭背景讓她對情感產(chǎn)生不信任，所以她用冷漠和疏離筑起高墻。這是一種自我保護。”

“她的行為邏輯，都基于這個核心。她渴望愛，但又恐懼愛。所以她在面對馬路極致的、不合常理的熱情時，第一反應(yīng)不是感動，而是警惕和排斥。”

她頓了頓，繼續(xù)說道：“她的心理弧光，是從‘隔絕’到‘破防’再到‘獻祭’的過程。”

“前期，她的所有肢體語言都應(yīng)該是有距離感的。臺詞處理上，要剔除所有不必要的感**彩，用一種客觀的語調(diào)來表達，以此凸顯她內(nèi)心的矛盾。”

一番話說完，精準(zhǔn)、冷靜，毫無破綻。

排練廳里鴉雀無聲。

旁邊幾個旁聽的學(xué)生，臉上都露出了敬畏的神情。

這就是學(xué)霸嗎？

劉國棟聽完，不置可否，只是點了點頭。

然后，他的目光轉(zhuǎn)向了江辭。

“江辭，你呢？”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間集中到了江辭身上。

面對夏夢那教科書般的完美分析，他要怎么接？

江辭沒有立刻說話。

他沉默了片刻，整個排練廳安靜得能聽到呼吸聲。

然后，他開口了。

“他不是瘋子。”

聲音出口的瞬間，夏夢的身體出現(xiàn)了一個極其細(xì)微的僵硬。

聲音和江辭昨天在宿舍里發(fā)出的那個單音節(jié)一樣，充滿了故事感。

江辭緩緩說出了他對馬路的理解。

“他只是想在一切堅硬冰冷的東西上，撞出裂縫，好讓光照進來。”

“哪怕最后碎掉的是他自己。”

短短兩句話。

沒有復(fù)雜的理論，沒有專業(yè)的術(shù)語。

卻狠狠地撞進了在場每個人的心里。

如果說夏夢的分析是角色的骨骼，那江辭這兩句話，就是角色的靈魂。

劉國棟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體，無聲無息地坐直了。

他看著江辭，那雙總是帶著審視的眼睛里，閃過了一絲難以掩飾的欣賞。

夏夢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這種情緒和昨天在走廊里的感覺，一模一樣。

“好。”

劉國棟打破了沉默，他深深地看了江辭一眼，然后一拍手。

“開始吧，第一幕，從馬路和牙刷的獨白開始。通讀一遍。”

排練正式開始。

幾個旁聽的學(xué)生自覺地坐到了角落，生怕打擾到這即將到來的神仙打架。

江辭翻開劇本。

念出了馬路的第一句臺詞。

“黃昏是我一天中視力最差的時候，一眼望去，滿街都是美女，高樓和街道也變換了通常的形狀，像在電影里……”

當(dāng)他那充滿磁性，飽含情感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排練廳時。

所有人都愣住了。

角落里，一個女生下意識地捂住了嘴。

另一個男生手里的筆，“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這聲音……

這聲音有毒！

它仿佛自帶混響和BGM。

馬路那種神經(jīng)質(zhì)的、在黃昏的街頭自我囈語的形象，瞬間就立住了！

劉國棟徹底坐直了身體。

他震驚地看著江辭，仿佛是第一天認(rèn)識這個學(xué)生。

這臺詞功底……

這聲音的控制力……

這已經(jīng)不是簡單的天賦能解釋的了！這小子請假這幾個月，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

這功底，比院里很多年輕老師都要強！

而感受最強烈的，是離江辭最近的夏夢。

她的內(nèi)心起伏是最大的。

她引以為傲的技術(shù)，在江辭這仿佛自帶混響和敘事感的聲音面前，顯得如此的蒼白，如此的……沒有靈魂。

獨白結(jié)束。

江辭合上劇本。

排練廳里，依舊是一片死寂。

直到劉國棟重重地咳了一聲，才把所有人的魂給拉了回來。

“繼續(xù)！”

排練繼續(xù)。

但當(dāng)進入需要配合肢體動作的對手戲部分時，問題立刻暴露了。

那是在馬路第一次見到明明，并被她深深吸引的一場戲。

按照舞臺調(diào)度，江辭應(yīng)該在離夏夢三步遠的地方停下，用一種癡迷的狀態(tài)望著她。

可當(dāng)江辭的情緒一上來，他完全忘了什么舞臺調(diào)度。

他不受控制地向前走了兩步，直接闖入了夏夢的安全距離。

他的動作充滿了不可控的“野”性。

夏夢的身體瞬間繃緊，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破壞了兩人之間原本設(shè)計好的構(gòu)圖。

她忍住了。

第二次。

馬路向明明介紹自己收集的各種牙刷，那是一種天真。

江辭的情緒再次上涌。

他抓起一個道具牙刷，激動地遞到夏夢面前，手臂的動作幅度過大，幾乎要戳到夏夢的臉。

他的情緒是真實的，但這個動作，卻破壞了舞臺畫面的美感和秩序。

夏夢的眉頭，幾不可查地皺了一下。

她又忍住了。

第三次。

馬路試圖拉住要離開的明明。

“別走！”

江辭的情緒徹底爆發(fā)，他一把抓住了夏夢的手腕。

力氣，用得有點大。

夏夢終于停了下來。

她沒有掙扎，只是靜靜地垂下頭，看著自己被抓住的手腕。

然后，她抬起頭，面無表情地看著江辭。

“你的情緒，正在破壞舞臺的秩序感。”

她的聲音依舊冰冷，不帶任何指責(zé)的意味。

沖突，爆發(fā)了。

“那是馬路真實的反應(yīng)。”江辭沒有松手，他堅持道，“在那一刻，他就是會失控。”

“那是演員的失控。”夏夢糾正他，“舞臺表演不是行為藝術(shù)，它需要精準(zhǔn)的重復(fù)。如果你每次都靠即興，我們的戲就沒法排。”

兩人各執(zhí)一詞。

一個堅持體驗派的真實，一個堅守技術(shù)流的精準(zhǔn)。

排練，陷入了僵局。

角落里旁聽的學(xué)生們，大氣都不敢出。

劉國棟坐在椅子上，沒有叫停，反而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們。

他就是要這樣。

他就是要讓這塊冰和這團火，自己去碰撞。

僵持中，江辭忽然笑了。

他松開了抓著夏夢的手。

他看著夏夢那雙因困惑而微微睜大的眼睛，說出了一句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話。

“好，我聽你的。”

“我們再來一次，這次，我跟著你的節(jié)奏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