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年夜的火鍋熱氣,在清晨的冷風中散得一干二凈。
江辭難得地,將原本訂好的午夜航班,改簽到了第二天上午。
兄弟間的那點喧鬧和溫暖,雖然不多,卻足夠讓他在被KPI追著跑的間隙里,嘗到了一絲屬于“活著”本身的滋味。
但這絲實感,也僅僅是短暫的慰藉。
KPI的倒計時,不會因為一頓火鍋而暫停。
飛機準時降落在劇組拍攝地所在城市的機場。
江辭戴上口罩和鴨舌帽,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沒有絲毫停留。
他拉著行李箱,第一時間撥通了助理孫洲的電話。
“我到了,T2航站樓A出口。”
“好的辭哥!我馬上過去!”孫洲的聲音聽上去很興奮。
幾分鐘后,一個穿著羽絨服、戴著黑框眼鏡的年輕男孩,一路小跑著出現在出口。
孫洲在看到江辭的那一刻,腳步明顯頓了一下。
他上下打量著江辭,臉上的激動被一種困惑取代。
“辭哥……”
孫洲撓了撓頭,似乎在組織語言。
“你就是回學校參加個畢業演出,怎么感覺……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不一樣了?
江辭心里咯噔一下。
是黑眼圈更重了?還是臉色更蒼白了?
演了那么一場耗盡心力的戲,回來可不得憔悴點。
他不動聲色地問:“哪里不一樣?”
“就,就……”孫洲也說不清楚,他比劃著,“感覺你身上那股勁兒,更沉了。就是往那一站,好像藏了很多事。”
江辭沒說話。
藏了很多事?
確實。
“走吧,回酒店。”江辭拍了拍他的肩膀,率先邁開步子。
兩人朝停車場走去。
四十分鐘后,兩人一前一后走進劇組下榻的酒店。
大堂里人來人往,不少都是《三生劫》劇組的工作人員。
當江辭出現的那一刻,原本嘈雜的大堂,出現了一瞬間的安靜。
無數道視線,齊刷刷地投了過來。
但這些視線里,已經沒有了當初那種看八卦的意味。
江辭敏銳地捕捉到了空氣中的變化。
竊竊私語聲,很快又響了起來。
“他就是江辭?回來了?”
“就是他,聽說了嗎,被星火傳媒的金牌編劇林晚簽了!”
“嘶……這小子,藏得也太深了。”
這些議論,清晰地飄進江辭的耳朵里。
他的內心毫無波動。
很好。
關于喬欣然的緋聞已經徹底翻篇。
“被頂級編劇看中的天才新人”這個人設,顯然比“靠女明星上位的小白臉”,
更利于自己接觸到那些高質量的“大悲咒”劇本。
就在他準備直接進電梯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了他。
“江辭。”
是吳導。
吳導正從走廊那頭走過來,他身后還跟著一個人,正是《三生劫》的男一兼投資人的男一,顧淮。
江辭停下腳步,禮貌地點頭:“吳導,淮哥。”
吳導走到他面前,那雙銳利的眼睛,在他身上來回掃視了好幾遍。
他沒有問畢業大戲順不順利,也沒有寒暄。
他只是盯著江辭,緩緩開口。
“你這趟回去……感覺你身上那股‘戲癡’的勁兒,非但沒散,反而更重了。”
江辭:“……”
戲癡的勁兒?
是打工人的疲憊又加深了嗎?
他還沒來得及想出一句合適的回答,吳導身后的顧淮,忽然往前走了一步。
顧淮的視線,也落在了江辭身上。
“不止。”
顧淮開口了,他沒有對著江辭說,而是對著吳導。
“他沒走出來。”
“回學校這一趟,非但沒讓他放松,反而陷得更深了。”
吳導的表情瞬間變得凝重:“更深了?”
顧淮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江辭。
“校園是象牙塔,是戲劇誕生的地方,但也是最不真實的地方。”
“他從劇組這個名利場,回到那個純粹的環境,再從那個環境回來。這種巨大的現實反差,會讓他更加清晰地看到角色與現實之間的鴻溝。”
顧淮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
“這種割裂感帶來的痛苦,對一個體驗派演員來說,是穿腸的毒藥,但同時,也是最好的養料。”
他看著江辭,下了一個結論。
“他把這種痛苦,全吸收了。”
“吳導,你最好有個心理準備。”
顧淮的聲線壓低了些,帶著一種預見般的斷言。
“明天楚無塵的殺青戲……恐怕會很恐怖。”
身后的助理孫洲已經聽傻了。
他呆呆地看著江辭,又看看說出這番高深理論的顧淮。
所以……辭哥身上那股“藏著事”的感覺,是這個意思?
因為看到了角色和現實的割裂,所以痛苦?
這也太……專業了吧?
江辭站在原地,他聽懂了顧淮的每一個字。
但他完全無法將那些聽上去無比高端的分析,和自己聯系在一起。
他現在滿腦子,只有一件事。
明天的殺青戲,一定要把喬欣然弄哭。
KPI,必須到手!
面對兩位大佬這番“腦補式”的專業分析,江辭最終只是扯了扯嘴角,擠出一個符合他們想象的、略帶疲憊的微笑。
“吳導,淮哥,我先上樓準備了。”
說完,他便拉著行李箱,轉身走向電梯。
顧淮望著江辭的背影,對身邊的吳導再次確認。
“你看他,連走路的姿態,都還帶著‘楚無塵’那種孤絕和蕭索。”
“他已經分不清了。”
吳導看著那個消失在電梯口的背影,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
江辭剛刷卡進了房間,把行李箱扔到一邊。
他現在只想洗個熱水澡,然后拿出劇本,最后再復盤一遍“楚無塵”的死法。
就在這時。
“咚咚咚。”
房門被敲響了。
誰啊?
江辭有些不耐煩地走過去,從貓眼里往外看了一眼。
是喬欣然。
他的身體,瞬間進入了一級戒備狀態。
又來了?
這位大小姐,自己剛回來又要開始新一輪的“物理攻略”了?
他做好了隨時關門送客的準備,然后才拉開了房門。
門外,喬欣然俏生生地站著。
她的臉上,掛著一個燦爛又帶著幾分小心的笑容,手里還捧著一杯冒著熱氣的牛奶。
“歡迎回來。”
她開口,聲音甜美。
江辭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警惕地看著她。
然而,預想中的“進攻”并沒有發生。
喬欣然只是將那杯牛奶,輕輕放在門口的柜子上,然后自己也主動往后退了一步。
一個非常禮貌,甚至可以說是疏遠的社交距離。
江辭愣住了。
他注意到,喬欣然看他的神態,變了。
不再是以前那種勢在必得的、帶著強烈征服欲的獵人姿態。
此刻,她的注視里,混合著一種他看不懂的東西。
“我聽說了,你在學校演了《戀愛的犀牛》。”喬欣然輕聲說,“我知道,那是能榨干一個演員所有心力的戲。”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
“我看了排班,明天就要拍‘楚無塵’隕落的戲了,你……準備好了嗎?”
她的問題里,帶著關切。
江辭徹底陷入了困惑。
這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欲擒故縱?還是轉型走“潤物細無聲”的白月光路線了?
他完全摸不著頭腦。
江辭禮貌地道了聲謝,然后關上了門。
他靠在門后,百思不得其解。
算了。
想不通就不想了。
對他而言,只要明天能順利完成KPI收割,一切都不是問題。
喬欣然用什么套路,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得心碎。
江辭端起那杯尚有余溫的牛奶,走到書桌前坐下。
他沒有喝,只是將杯子放在一邊,然后拿出了那份已經被他翻得起了毛邊的劇本。
他攤開劇本,翻到了最后一頁。
那是屬于“楚無塵”這個角色的,最后一場戲。
遭受天劫,血染白衣。
他的指尖,輕輕劃過劇本上那段關于角色死亡的描寫,開始進行最后一次的揣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