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洲舉著平板,幾乎要懟到江辭的臉上了。
江辭的視線,從那把沉重的木刀刀身上,艱難地抬起,瞥了一眼屏幕。
汗水順著他的眉骨滑落,流進眼睛里,帶來一陣刺痛。
他眨了眨眼,眼皮都沒有多動一下,嘴里嘟囔了一句。
“身材不錯,估計腹肌開個瓶蓋不是問題。”
“啊?”孫洲完全沒跟上這個思路。
孫洲聞言差點一口氣沒上來,直接噎住。
哥!辭哥!
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辭哥,這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孫洲急得直跺腳,“”
“彭紹峰他這是在秀肌肉,在給劇組和其他投資方看,他就是項羽的最佳人選!”
“要不,咱們也改去健身房吧?”
“現在開始練,試鏡前好歹能出點線條,到時穿上盔甲也不至于差太多啊!”
江辭拒絕了。
“不用。”
他調整了一下呼吸,將已經開始偏移的重心,重新拉了回來,雙腳死死地釘在地上。
“身材不是說不重要,但怎樣演出一個角色的“勢”比“形”更重要。”
“盔甲是戲服,不是魂。”
說完他重新閉上眼,全部的注意力,再次回到了那把沉重的木刀和雙腿上。
孫洲張了張嘴,看著江辭那份與周遭一切格格不入的平靜,最終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默默地收起平板,退到了一邊。
他不懂。
但他大受震撼。
接下來的半個月,江辭的生活被極限壓縮到了三點一線。
酒店,小院,酒店。
凌晨四點五十分,他會準時出現在那個破敗的小院里。
扎馬步。
練刀。
走臺步。
關老爺子不教任何花哨的套路,也不講解任何具體的招式。
他只練三樣東西。
站樁,是練“根”。
揮刀,是練“力”。
走臺步,是練“勢”。
用老爺子的話說,一個武生上了臺,還沒開口,還沒亮相,光是往那一站,就得有氣場。
那個氣場,就藏在這最基礎的“精、氣、神”里。
訓練是殘酷的。
每天的訓練結束,江辭都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
肌肉的酸痛和撕裂感,始終在挑戰(zhàn)著他意志的極限。
但【體能優(yōu)化LV1】持續(xù)不斷地發(fā)揮著作用。
每當他感覺自己要倒下的時候,那股熟悉的暖流就會從心臟處涌出,
精準地流向他身體最疲憊的部位,中和掉大部分足以讓人發(fā)瘋的乳酸。
于是第二天凌晨,當第一縷天光還未出現時,他又能準時出現在小院里,從不遲到一秒。
關老爺子對他的態(tài)度,也在這半個月里,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
從最初毫不掩飾的輕蔑,到中期的審視,最后變成了一種復雜的沉默。
他見過太多來學藝的年輕人。
有天賦的,吃不了苦。
能吃苦的,沒那個靈性。
這個叫江辭的年輕人卻很奇怪。
他不是在“扮演”吃苦,也不是在“忍受”吃苦。
他是在用一種近乎殘酷的方式,“研磨”自己。
這天上午,江辭正在練習揮刀。
那把沉重的木刀在他手里,已經變得逐漸得心應手。
他試圖模仿史書中對項羽的描述,瞪圓雙眼,做出威猛霸道的樣子。
“不對。”
廊下喝茶的老爺子,突然開口。
這段時間來,他已經知道江辭來學藝的目的是什么了,
為了演好西楚霸王“項羽”。
他第一次主動開口指點。
江辭動作一停,看向他。
“你的氣,都浮在臉上了。”關老爺子放下茶缸,“霸王不是靠瞪眼嚇唬人。”
他站起身,走到江辭面前,伸出手指,點了點江辭的眼睛。
“你的‘目中無人’還不夠強。”
“你的眼睛里,不應該有任何人。不應該有敵人,不應該有臣子,什么都不該有。”
“你的氣要沉下去,沉到丹田里,不是浮在臉上裝樣子。”
目中無人。
這四個字,讓他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一瞬間,他之前所有的思考,所有的理論,全部被這四個字串聯了起來!
對啊!
在魏導的院子里,他得出的結論是,項羽是活在自己劇本里的“主角”,劉邦只是一個不配入戲的“龍?zhí)住薄?/p>
主角的世界里,其他人是什么?
是背景板!
是NPC!
主角怎么會把注意力放在背景板上?怎么會跟NPC較勁?
所以項羽的傲慢,不是看不起人,而是根本“看不見”人!
他的視野里,只有他自己要征服的天下和自己要建立的功業(yè)!
所謂的“目中無人”,不是一種表情,而是一種心態(tài)!
這一刻,關老爺子的“戲曲理論”,與他自己的“系統理論”,完美地打通了!
他瞬間感覺自己對項羽這個角色的理解,從紙上談兵的理論層面,進化到了可以感知的感官層面!
江辭緩緩閉上眼,再睜開時,他臉上的那種用眼神微表情刻意做出來的兇狠,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的神態(tài)變得平靜,甚至有些空洞。
但就是這份空洞,讓站在他對面的孫洲,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悸。
廊下的關老爺子,渾濁的眼底,閃過一絲亮光。
他沒再說什么,重新坐回自己的小馬扎上,端起了茶缸。
白天,江辭在小院里打磨身體和氣場。
晚上,他就把自己關在酒店的房間里,再次翻閱《史記》、《漢書》和各種關于楚漢的史料。
他在尋找那些被史書一筆帶過的,“情感的縫隙”。
巨鹿之戰(zhàn),項羽破釜沉舟,九戰(zhàn)九捷,威震諸侯。
史書寫了他的勇,寫了他的威。
但那一刻,那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站在無數秦軍尸骨之上,看著那些跪倒在自己面前,連大氣都不敢喘的諸侯將領時,他內心的真實感受是什么?
是睥睨天下的狂喜?還是高處不勝寒的孤獨?
鴻門宴上,他放走了劉邦。史書說他“婦人之仁”。但在他做出那個決定之前,他與范增、與項伯的眼神交流是怎樣的?他內心的掙扎又有幾分?
烏江畔,四面楚歌。
當他聽到那些熟悉的鄉(xiāng)音,從敵人的軍營里傳來時,他握著劍的手,是否顫抖過?
這些,史書上都沒有寫。
而這些,才是一個角色真正的血肉。
時間,就在這種白與黑的極致研磨中,飛速流逝。
半個月,轉瞬即逝。
江辭的身體,并沒有變成那種充滿爆發(fā)力的肌肉猛男。
他身形依舊清瘦。
但整個人的氣質,卻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蛻變。
那現在的他,就是一柄插在沙場之上,經歷過血與火洗禮的古樸重戟。
不鋒利,卻帶著一股不動聲色的壓迫感。
孫洲看著江辭一天天的變化,心里的情緒,也從最初的焦灼絕望,慢慢變成了一種近乎敬畏的沉默。
這是訓練的最后一天。
江辭扎完了整整三個小時的馬步,收刀而立,汗水已經將地面打濕了一片。
他對著廊下的關老爺子,深深鞠了一躬。
關老爺子沒有起身,也沒有說話。
他只是從身邊拿起一個洗得發(fā)白的布包,站起身,走到江辭面前,扔給了他。
“我當年上臺用的護腕。”
“臟是臟了點,能吸汗。”
江辭接住那個還有些溫度的布包,打開一看,是一對磨損得極其厲害的黑色棉布護腕。
上面浸滿了歲月和汗水的痕跡。
“謝謝關老。”
江辭將護腕小心翼翼地收好。
……
回到酒店。
江辭沖完澡,換上一身干凈的衣服,感覺身體每一寸肌肉都透著舒暢的疲憊。
半個月的極限特訓結束了。
他感覺自己已經準備好了。
就在這時,手機屏幕亮了一下。
是一條來自林晚的消息。
他拿起來點開。
【《漢楚傳奇》的虞姬人選定了,你最好有個心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