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聲還在空曠的攝影棚里回蕩。

人們的注意力，都還集中在那個身披重甲，如同戰(zhàn)神下凡的彭紹峰身上。

然而江辭動了。

他沒有理會那個制片人的高聲斷言，也沒有去看任何人。

他就那么從角落的椅子上站起身，平靜地走入了場內(nèi)。

現(xiàn)場的布景很簡單，只有幾張古樸的案幾，一個為項(xiàng)羽準(zhǔn)備的主位。

彭紹峰的團(tuán)隊(duì)，在他的戲份結(jié)束后，并沒有立刻退場。

彭紹峰本人，就站在場地邊緣，卸下了頭盔，任由助理幫他擦汗，他要親眼看著這個被魏松看重的新人，是如何表演。

江辭走到了主位前。

他沒有彭紹峰那種大馬金刀坐下時的巨大聲響。

江辭的動作很輕，甚至沒有發(fā)出多余的布料摩擦聲。

他就那么坐下了。

坐下后，他并沒有立刻進(jìn)入狀態(tài)，去醞釀什么帝王氣場。

他只是很自然地，拿起了案幾上作為道具的青銅酒樽。

那是一個仿制的酒器，但做工還算精細(xì)。

江辭把它拿到面前，像是忽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有趣的玩具。

他的手指，開始在那冰涼的金屬表面上，輕輕地摩挲著，一遍又一遍，追尋著上面雕刻的云雷紋路。

他整個人，仿佛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對即將開始的試鏡，對周遭那些決定他命運(yùn)的大人物們，沒有流露出半分在意。

這一幕，讓現(xiàn)場的氣氛變得有些詭異。

孫洲在場邊看著，一顆心已經(jīng)提到了嗓子眼。

辭哥這是在干什么啊！

人家彭紹峰出場自帶BGM和閃電特效，你這……你這是在盤古玩嗎？

那位剛剛高聲叫好的制片人，臉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這算什么？

怯場了？還是在故弄玄虛？

老戲骨劉涵予站在另一側(cè)，他需要重新調(diào)整情緒，再來一遍。

他深吸一口氣，將剛才被彭紹峰的表演所帶來的壓迫感，從身體里驅(qū)散出去。

然后，他重新進(jìn)入了劉邦的角色。

惶恐，卑微，命懸一線。

他抱著玉璧和玉斗，按照劇本的設(shè)計，快步上前，準(zhǔn)備在“項(xiàng)羽”面前，跪地請罪。

一步，兩步……

他走到了案幾前。

準(zhǔn)備好的所有情緒，所有臺詞，都已經(jīng)涌到了嘴邊。

劉涵予只要一抬頭，看到項(xiàng)羽的臉，就能立刻“撲通”一聲跪下去，開始他那段經(jīng)典的求饒說辭。

然而。

坐在主位上的那個年輕人，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他依舊在低著頭，專注地把玩著手里的酒樽。

劉涵予所有的動作，都僵在了半空中。

他那準(zhǔn)備彎下去的膝蓋，就那么尷尬地，停在了半途。

他準(zhǔn)備好的所有表演，所有情緒，都因?yàn)閷Ψ竭@種徹底的“無視”，而死死地卡住了。

這算什么？

他感覺自己不是來赴一場決定生死的鴻門宴。

自己像一個冒失的仆人，闖進(jìn)了一位君王私密的書房，打擾了他獨(dú)處的雅興。

而這位君王，甚至都懶得開口斥責(zé)他。

整個攝影棚，徹底安靜了下來。

眾人都被這詭異的節(jié)奏帶偏了。

這和剛才彭紹峰那種充滿戲劇張力，劍拔弩張的表演，完全是兩個次元的東西。

彭紹峰的表演，是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問你怕不怕。

而江辭的表演……他甚至沒看你一眼。

他讓你自己決定，要不要自己把脖子抹了。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

足足過了十秒鐘。

就在孫洲快要急得沖上去之前，江辭終于動了。

他似乎是終于玩膩了手里的酒樽，隨手將其放在了案幾上，發(fā)出一聲輕微的磕碰聲。

終于，他緩緩地抬起了頭。

他的視線終于落到了僵在原地的劉涵予身上。

那道視線很輕。

就像只是拂開窗臺上一粒礙事的灰塵。

然后，他開口了。

“啊……”

沒有彭紹峰那種洪亮威嚴(yán)的巨響。

那只是一個從喉嚨里發(fā)出的，被拖得有些長的單音節(jié)。

聲調(diào)平緩，聽不出喜怒，尾音卻帶著一絲上揚(yáng)。

那不是質(zhì)問。

是一種……剛剛睡醒的慵懶，帶著一點(diǎn)被打擾到的不耐煩。

潛臺詞是：“哦，原來來了這么個人啊。”

這個“啊”字，精準(zhǔn)地刺破了劉涵予瞬間積蓄起來的所有氣場。

他感覺自己像一個鼓足了氣的皮球，被瞬間扎漏了。

所有的力量，表演設(shè)計，情緒鋪墊，在這一刻，被抽得一干二凈。

他的腿軟了。

膝蓋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

“撲通！”

一聲悶響。

劉涵予的雙膝，重重地砸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他真的，跪了下去。

坐在長桌后的魏松，身體猛地前傾，他撐在桌子上的手，因?yàn)檫^度用力，指節(jié)根根凸顯。

死死地盯著場中的江辭，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

是激動！是興奮！

彭紹峰臉上的自信，第一次完全消失了。

變成了震驚和茫然。

他看著那個只是說了一個字，就讓一位老戲骨當(dāng)場“失控”的清瘦青年，大腦一片空白。

怎么會這樣？

這不對！

那幾位制片人，更是面面相覷，完全無法理解發(fā)生了什么。

他們看不懂這種表演。

但他們能感覺到那種無形的，從江辭身上彌漫開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那不是力量的壓迫，而是……位階的壓迫。

就在全場的死寂中，江辭才慢悠悠地，吐出了后半句話。

“……是關(guān)中王來了?！?/p>

他吐字清晰，卻沒有任何頓挫。

那平鋪直敘的陳述，不像是在跟一個逐鹿天下的對手說話。

更像是在對自己后院里豢養(yǎng)的某只寵物，隨意地打了個招呼。

里面只有居高臨下的施舍，和一種理所當(dāng)然的掌控。

整個鴻門宴的基調(diào)，被這一句話，徹底顛覆。

所謂的刀光劍影，所謂的暗流洶涌，在這一刻，都成了笑話。

這里沒有什么勢均力敵的對手。

只有一個活在自己劇本里的絕對主角，和一個連讓他提起興致的資格都沒有的龍?zhí)住?/p>

江辭沒有再多說一句臺詞。

他只是隨意地，對著跪在地上的劉涵予，做了一個抬手“賜坐”的手勢。

然后他便重新低下頭，再次拿起了那只青銅酒樽，繼續(xù)研究上面的紋路。

他已經(jīng)給出了他的態(tài)度。

整個攝影棚，氣氛逐漸詭異。

人們都被這一連串的操作，震得說不出話來。

跪在地上的劉涵予，遲遲無法起身。

他抬頭看著那個重新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年輕人，嘴唇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

他面對的就是那個主宰他生死的，真正的西楚霸王。

劉涵予張了張嘴，喉嚨里發(fā)出一陣干澀的摩擦聲，脫口而出一句劇本上根本沒有的臺詞。

“臣……罪該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