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前,顧驍腳步猛地頓住。
他瞳孔縮成針尖,裂鏡般的淡金門輪廓,在霧里折射出冷光,像一柄被陽光壓薄的刀。
"那是什么?"他聲音低啞,手指已摸向槍套。
金色門框內,鐵欄半隱,銀灰走廊延伸,像一座被折疊的監獄,正對他掀開一角。
沈墨心口一緊:血授權生效了,30分鐘倒計時開始。
她抬手,示意顧驍別靠近,"別碰,碰了就會被卷進去。"
男人瞇眼,卻沒有后退,反而向前半步,"里面……有人?"
鐵欄后,林靜推了推破裂鏡片,目光穿過門框,與顧驍對視——
像一束冷白光,不帶情緒,只有評估。
聶小紅則咧嘴,虎牙在監獄頂燈下閃一下,像給門外人一個挑釁的笑。
30分鐘,他獲得了"全視權",也獲得了"必須保密"的枷鎖。
顧驍靠在走廊石柱,點燃一根煙,卻沒抽。
火光在他指間一明一滅,像腦海里輪番閃過的畫面:
鐵欄、女囚、淡金門、沈墨的血。
他一貫冷峻的世界,被撕開一條無法縫合的縫。
"我看見了不該看見的東西。"
他抬眼,目光穿過霧氣,第一次帶上了探究與忌憚,"沈墨,你到底是人是鬼?"
沈墨把裂鏡遞給他,"是人,也是爐。
火要上來了,你幫我擋風,我幫你點火。"
男人沉默三秒,把煙掐滅,"成交。"
倉庫是土坯墻,頂上一扇小氣窗,月光斜下來像一把鈍刀,把空間劈成兩半。
林靜把門板拆下來當操作臺,袖口挽到小臂,露出尺骨凸起的一塊青紫——那是原主被關時留下的。
她拿紗布蘸酒精,一寸寸擦銅線,聲音輕卻穩:"氧化層必須去掉,否則載流子遷移率不夠。"
我聽不懂,但我能學。
我蹲在旁邊,手里攥著一把小銼——從廣播站工具箱順的,銼刀柄還殘留別人掌心的溫度。
銅屑落在地上,像細碎的星子。
聶小紅盤腿坐在糧袋上,正用牙齒咬開絕緣漆,她耳廓那道疤在燈光下泛著淡粉。
林靜忽然推給我一只搪瓷缸,"喝一口,提精神。"
"典獄長,"她含混不清地說,"外頭守夜的李大爺打盹呢,我給他灌了二兩白干。"
我失笑,"你從哪兒弄的酒?"
"偷的。"她挑眉,虎牙閃閃,"他們看不見我。"
空氣里全是酒精和松香混味,我眼皮開始打架。
里面是褐色的甘蔗酒,辣得舌尖發麻,卻暖得胃要化開。
我抿一口,火從喉嚨滾到胸口,再散到四肢,困意被燒得"嗤啦"一聲。
"下一步怎么做?"我問。
林靜投影技能30秒,在空氣中寫出:
高純銅線3米、單晶硅籽晶1枚、煤油燈2盞、磚窯1座、爐溫計1支。
字跡淡金,顧驍看得一清二楚,瞳孔再次收縮。
林靜抬眼,鏡片后的目光澄亮,"要做成合金結,得加熱。溫度控制在五百五十度,誤差正負十度。"
"土辦法行么?"
"行。"她點頭,"用煤油燈加磚窯小爐,把銅線封在玻璃管里抽真空。"
聶小紅插話:"磚窯我去撬,玻璃管我去順。"
她跳下糧袋,伸個懶腰,脊椎發出輕微的"咔啦"聲,像把彈簧刀。
"天亮前回來。"人影一閃,門縫里漏進一線冷風,貓跟著她竄出去。
顧驍授權尚未結束,直奔廣播塔舊機倉。
他親手拆下舊擴音機輸出變壓器,銅線一圈圈繞在沈墨掌心,像把一座小型銅礦遞給她。
"夠嗎?"
沈墨掂了掂,"夠了,能讓它唱出30分貝的東方紅。"
倉庫只剩我和林靜。
燈罩晃,墻上我們的影子忽大忽小。
她低頭畫圖,鋼筆尖劃在包裝紙上,沙沙作響。
我湊過去,看見一排排小符號——三角形、箭頭、數字。
"這是電路圖?"
"嗯。"她頓筆,"你記住,晶體管不是魔法,是讓電子走我們想讓它走的路。"
我喉嚨發緊,"我怕記不住。"
"那就抄。"她把紙撕下一角,"抄十遍,就刻進骨頭。"
我接過,指尖沾到墨水,黑得發藍。
那顏色忽然讓我想起顧驍的眼睛——也是這么深,不透光卻燙人。
外面傳來雞鳴,遠遠一聲,像誰在黑暗里劃亮火柴。
我驚覺已經快三點半。
"剩下的我來做。"林靜摘下眼鏡,哈一口氣,用衣角擦,"你去睡二十分鐘。"
"我不困。"
"你眼皮在打架。"
我張了張嘴,終究沒爭。
角落里堆著麻袋,我蜷上去,霜氣透過布縫鉆進衣領,冷得牙根發酸。
剛合眼,就聽見自己心跳,咚咚,像遠處敲的起床鑼。
迷迷糊糊間,有人給我蓋了件大衣。
我睜眼,是林靜,她把那件洗得發白的囚衣外套搭在我身上。
"別著涼,典獄長要是病倒,我們得集體陪葬。"
她聲音輕,卻像針,一下把我扎清醒。
我拽住她袖口,"一起活。"
她愣了下,隨即笑,眼角細紋像展開的扇骨,"好,一起活。"
不知過了多久,門"吱呀"被推開。
聶小紅卷著寒氣進來,懷里抱著幾塊碎耐火磚,額頭一層細汗。
"磚來了。玻璃管得等天亮,供銷社開門我去順。"
她扔下磚,拍手上的土,沖我挑眉,"典獄長,給起個名吧,咱這破窯實驗室?"
我坐起身,大衣滑到地上,"叫'霜花臺'。"
"霜花?聽著像唱戲的。"
"霜花遇太陽就化,"我咧嘴,"可咱們偏要在太陽底下活下來。"
林靜推了推眼鏡,輕聲重復:"霜花臺……挺好。"
她低頭,把銅線小心纏成卷,放進一只搪瓷碗,像安放一條沉睡的龍。
窗外,霧開始散了,天邊泛起蟹殼青。
新的一天,帶著未知的危險與希望,正一點點擠進這破舊的倉庫。
我深吸一口氣,鐵銹味混著松香,嗆得肺發疼,卻讓我異常踏實。
"開工。"
我說,聲音沙啞,卻帶著我自己都沒察覺的雀躍。
天剛蒙蒙亮,供銷社的木門板"嘩啦"一聲被卸下。
聶小紅把帽檐壓到眉下,低頭鉆進去,再出來時袖管鼓鼓——玻璃管到手。
她沖我眨眨眼,虎牙在晨霧里閃一下,像打火石擦出的火星。
我們三人圍著土坯墻腳挖出的"磚窯"——其實只是半尺深的坑,墊了碎瓦片。
林靜把玻璃管一端探進煤油燈焰,火舌"噗"地包住管壁,映得她睫毛鍍上一層金。
"溫度夠了。"她輕聲說,聲音像薄刃劃過綢布。
我遞過銅線,她指尖抖都沒抖,把線封進玻璃腔,再用破自行車打氣筒抽氣——
"嘶——"一聲,真空成。
聶小紅攥著塊濕布,隨時準備滅火;我屏住呼吸,心跳聲大得仿佛有人在耳邊敲鼓。
火里,玻璃管漸漸發紅,像一條被喚醒的血管。
林靜忽然抬眼,"可以了。"
她鑷子一夾,玻璃管離火,紅光迅速暗下去,只剩一點橘色芯子,像將熄未熄的炭。
我們仨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先開口。
半晌,聶小紅咧嘴,"成了?"
林靜吐出一口氣,額角細汗順著鬢角滑進衣領,"成了。"
她聲音輕,卻像有人在黑暗里敲鑼,"咚"一聲,震得我耳膜發麻。
我伸手去碰那支玻璃管,指尖剛貼上,燙得"嘶"地縮回。
林靜笑,眼角彎出細紋,"別急,讓它自己冷靜。"
她語氣像哄孩子,我卻聽出掩不住的雀躍。
那一刻,我知道我們賭贏了第一局。
倉庫門被輕叩三下,節奏分明——顧驍。
我心臟猛地一提,沖她倆打個手勢,把玻璃管藏進稻草堆。
門開一條縫,晨光灌進來,男人逆光站著,肩上的霜花像撒了一層鹽。
他目光掃過狼藉地面,眉峰微挑,"拆了多少?"
我舔舔唇,"不多,一根線。"
"一根?"他往前走兩步,軍靴碾碎松香渣,"后山電線桿少了一整根,李大爺說昨晚風大,被'吹'走了。"
我干笑,"風真大。"
他盯著我,忽然伸手,指腹擦過我右頰
一抹黑灰,是剛才鉆灶坑留下的。
"沈墨,"他聲音低,"別玩脫了,我賭的是軍功,也是命。"
他掌心熱度透過皮膚鉆進來,像要把那句警告烙進我骨頭。
我抬眼,迎著他目光,"顧科長,二十天還沒到,你信我。"
良久,他點頭,"好,再信你一次。"
轉身要走,又回頭,"廣播站下午檢修,你只有一個鐘頭。"
門合上,光線被切走,倉庫重新陷入昏暗。
我靠在門板上,聽見自己心跳——
砰,砰,砰——
像遠處敲的起床鑼,也像命運倒計時的聲音。
林靜把冷卻的玻璃管舉到窗邊,晨光照進去,銅線像一條沉睡的龍,靜靜臥在晶亮腔體里。
"第一步走完。"她說,聲音輕得像怕驚動誰,"下一步,拉晶。"
我深吸一口氣,鐵銹味混著松香,嗆得肺發疼,卻讓我異常踏實。
"走,去廣播站。"
我抬腳跨過滿地銅屑,鞋底碾碎一小塊霜花,"吱"一聲,像給新的一天按下開關。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