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高臨下的審度陰鷙又冰冷,像懸在頸側的刀刃,太扎人。
謝青縵卻恍若未覺。
她輕抿了口酒,在鏡頭下,跟旁邊的男藝人繼續談笑風生。
直到玻璃電梯抵達頂層,葉延生消失在視野余光里,她才冷淡下來。
她面上依舊半點情緒都不顯,不過手里那只酒杯,還是泄了密——
濃甜的雪莉酒在杯中曳出層層漣漪,一如難以平復的心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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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場酒會很短暫,明星隨工作人員指引,陸陸續續從紅毯入宴。
紅毯順序和現場座次一早形成名單,遞交到所有人手上。
在國際影壇影響力頗高的影后因傷未到場,綜合“影圈高于視圈、音樂圈”這條約定俗成的規矩,以及各圈地位,大軸是影帝霍翊,壓軸落在了謝青縵這個大滿貫視后身上。
可惜有人不守規矩。
輪到最后幾個人,工作人員一臉為難地過來告知:
排在謝青縵前一位的周苑不見了。
謝青縵這邊,自然不肯任人拿捏,只要工作人員“繼續找”。
“還要不要臉了!”
等工作人員一走,小助理關上門,直接罵出了聲,“什么下作的貨色,她自己地位不穩,在圈子里混不出排面,就來欺負你。”
“上不了臺面的手段我見多了,”謝青縵養氣功夫向來好,也不惱,只笑著搖搖頭,“不過今天這么多記者,沒想到她還敢玩這出。”
內娛勾心斗角堪比宮心計,明槍暗箭多到顛覆想象和三觀。
但手段擺在明面上,就容易落人話柄,所以一般沒人撕破臉。
看來她今晚回敬的幾句話,戳了周苑肺管子了。
場外工作人員根本找不到人,小助理氣得冒火,憤憤不平。
“她敢挑在節骨眼上作妖,分明是仗著背后有金主……”
“行了,少說兩句,”謝青縵揉了揉太陽穴,靠在酒會沙發上,“打電話給公司,讓我經紀人聯系后面團隊。”
她掃了眼時間,“你幫我掐著點,二十分鐘后再提醒我。”
“青姐?”小助理沒懂。
謝青縵閉著眼假寐,語氣依舊輕描淡寫,甚至算得上溫和純良:
“周苑以為跟我搶壓軸,下的是我一個人的面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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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不脛而走。
對比會場外謝青縵的平靜,會場內反倒有不少人壓低了聲音討論。
“周苑的團隊什么情況?”
“不知道,不過這時候玩消失,不就等于宣告天下,要跟謝青縵搶壓軸嗎?”
“可惜紅毯之爭從來不是面子之爭,而是日后資源之爭,”有人笑著分析,“壓軸不是出于大度就能拱手相讓的,謝青縵怎么下這個臺?”
“嘖,今晚要有熱鬧看了。”
有幾句飄到了VIC座區。
姜妍踩著高跟鞋過來,“看來您那位小丫頭,今晚遇到麻煩了。”
葉延生沒搭腔。
他半垂著視線,手腕閑散地搭在一側,屈起的指骨輕敲著桌面。
一下、又一下。
敲擊聲和著心臟的跳動,不徐不疾,卻磨人的神經。
姜妍半傾了身,笑道,“要不要我給你制造個機會,英雄救美啊?”
臺下光影錯落,男人的五官沉浸在昏昏昧昧的暗影里。
他的線條更加分明,輪廓更加立體,凌厲而冷郁,這種陰鷙的感覺太扎人,跟周圍的笑聲和低語格格不入。
葉延生掀了掀眼皮,往后一仰,淡道,“你可以去成人之美。”
“你別害我啊,”姜妍挑眉,“欠你人情是一碼事,打人臉這種得罪人的破事就算了吧。”
她的笑容里藏了深意,“畢竟‘栽培’女明星的那位曾公子,也是個睚眥必報的,我怕日后被找上門。”
“怕”這個字未免有點假了,不過今天這出,算是撞葉延生槍口上了。
“那就叫來我看看。”
他不太走心,笑里藏了刀子,“我倒要看看,是哪位曾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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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注定有人難堪。
場內場外都在賭紅毯事件的結局是“兩敗俱傷都不體面”:
畢竟搶壓軸的不要臉,被搶的也沒臉。
誰知不過15分鐘,謝青縵竟然走上紅毯了。
讓步了?
現場猜測紛紜,不過疑問很快得到解答。
TOAO負責人姜妍和米蘭時尚女魔頭Archie親自下場迎接,一時間鎂光燈狂閃,而后謝青縵和影帝就隔了兩步,幾乎同時入場。
這下傻子也嗅出什么情況了。
搶壓軸這事其實年年都有,所以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拿捏好了,出風頭只開罪個人;
拿捏不好,主辦方和后面其他團隊都不舒服。
很明顯,今天影帝并不想讓一個挑事精給自己壓軸;而TOAO,只會覺得誰鬧事誰就是打自己臉。
等周苑團隊反應過來,想補救都晚了——
紅毯直接撤了。
這一擊響亮的耳光,不僅把周苑打懵了,也把其他人看傻了。
鏡頭之下,明星不管心里如何暗流涌動,表面都要得體,與世無爭。但是會場內閑下來的工作人員和狗仔,近距離看戲,勁爆消息在小范圍內炸開了。
“撤了?!”
“天吶,我沒聽錯吧,TOAO這么不給面子嗎,直接撤紅毯?”
“你別忘了,TOAO早就改朝換代了,年前上任的負責人是正兒八經的大小姐,你當人家是吃素的?”
“那不一樣,周苑背后……”議論的人壓低了聲,“是曾家那位,京圈有幾個人敢不買他的賬?而且謝青縵第一部電影就被突然換角,怎么看都像是得罪了人。”
“是不是得罪人不好說,但你怎么知道謝青縵身后有沒有靠山?”
旁邊有人冷笑,“當年她一個毫無背景的大一新生,能拿到名導的女一,說沒貓膩誰信啊?”
四下一陣吸聲,而后陷入吊詭的沉寂。
“再說咱們這位視后,爆破戲都敢親身上陣,為了把一幕三分鐘的鏡頭磨到無可挑剔,能在暴雨里淋半小時,算業內敬業的典范了吧?
可是出道以來,她吻戲必借位,親密戲全用替身,你猜,為什么?”
“差不多得了,吻戲借位和親密戲換替身不過是小事,也配拿出來說道?”旁邊聽了許久的人不以為然,哂笑了聲,用輕飄飄的語氣一針見血,“要我說呢——”
“能讓業內對此三緘其口,才是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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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底牌怎么不跟我說一聲?早知道時尚圈肯為你撐腰,我聯系霍翊團隊的時候,就不用提資源置換的事了。」
經紀人火急火燎地發消息。
「沒。」
「運氣好。」
雖然紅毯這事兒,謝青縵心里早有成算,她知道經紀人有本事說服影帝,很好處理。但她并沒想過,TOAO和Archie會主動伸出橄欖枝,打臉還這么狠。
倒像是在替她出氣。
不過她不必猜,也曉得其中關節——四九城里敢下周苑背后那位面子的,掰著手指頭都能數出來。
這就有點好笑了。
他這副護短的作派,好像對她用情至深一樣,如果不是她知道……謝青縵眸色微斂。
紅毯簽名、拍照和記者提問一系列流程走完,陪同的姜妍和Archie早已經離開,換成工作人員引領:
“謝小姐,麻煩您跟我來。”
謝青縵沒太在意,低眉掃了眼手機,剛彈出一條消息。
只有簡明扼要的兩個字:
“過來。”
這種跟下最后通牒一樣的命令口吻,她可再熟悉不過了。
謝青縵忽然警敏。
她這才發現,工作人員指引的方向,和原定位置的場區不同——
是S區第一排的位置。
今天的會場,明星和大部分業內都是從A區開始排座的,S區只有兩排,搞得像茶歇會,是各路資本的位置。
“青姐,怎么了?”小助理自然也看出位置的變動了,不過換到第一排又不是壞事,沒太在意。
她只覺得謝青縵今天格外奇怪。
謝青縵沒說話。
視線盡頭是化不開的陰影,聚攏在舞臺上的光線,正往臺下漫過來。
葉延生坐在那兒。
大概是上位者的慣性,不需要言語和動作,就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
男人身側的姜妍側頭輕笑,似乎調侃了一句什么。
謝青縵很輕地“呵”了下氣。
她將手機撂給了助理,撇下工作人員,自己走向原定的位置。
“謝小姐?”工作人員沒料到她會掉頭走人,愣了下,“您不能……”
鏡頭之下,眾目睽睽,攔人不合適,真放走了又不好交差:一時間,工作人員臉色變了又變,進退兩難。
周圍的打量只多不少。
混這個圈子的都是老油子了,對紅毯的事心照不宣,不過好奇的、鄙薄的、無感的、玩味的……各種視線在有意無意地往謝青縵身上掠。
謝青縵哪管這些?
她踩著12cm的細高跟,腳下搖曳生姿,在原定位置款款落座。
像一枝清冷出塵的白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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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場后是一段走秀和表演,之后就是例行致辭,沒什么勁兒。
謝青縵實在悶,借著出去接電話的空檔,透了透氣,打算掐著點折返。
回去的路上,多了一個人。
長廊的光線有些暗。
男人咬著一支煙,頎長的身形融在化不開的陰影里。
青灰色的煙霧上飄,半遮住他線條凌厲的五官,鼻梁硬挺,眼尾微狹,有一股涼薄寡情的味道。
謝青縵眼風都沒掠過去。
見她鐵了心當自己不存在,葉延生輕瞇了下眼,臉色陰冷得駭人。
擦肩而過的瞬間,男人開口了:
“謝青縵。”
他喊她,嗓音又冷又淡,聽不出什么情緒,壓迫感卻十足。
即使什么也不說,她也清楚,他是要自己乖乖折回去。
有那么一點兒強制的意味。
謝青縵沒動。
僵持不過兩秒,男人輕瞇了下眼,掐滅了一道煙。
他猝然上前,扣住謝青縵的手腕,硬生生拽著她拐進一個隱蔽的角落。
“你在跟我裝不熟?”
消防通道沒什么人來,一片沉寂,但環境太空曠,有回聲。
“沒有。”謝青縵平心靜氣。
跟他對視了幾秒,腦子里閃過今晚的畫面和之前種種。
她面上浮了一層淺淡的笑,語氣也淡,“我只是不想掃您的興。畢竟您今晚,好像也沒功夫搭理我。”
謝青縵就是這樣。
態度始終溫和,語氣也足夠平靜,似乎比誰都乖覺柔情。但此刻的氛圍一烘,就能覺出,她的話有多陰陽怪氣。
都是軟刀子。
葉延生被她一口一個“您”叫得煩,淡嗤了聲,沒了耐性。
他箍著她的肩頸一攏,直接反手將人按在了墻壁上,欺身而下。他低眉的樣子太冷淡,眸中像藏了一整個冬夜的冰刃,又狠又厲。
謝青縵稍一掙動,就被他壓制回去。
砰——
消防通道的墻面迎上后背,謝青縵倒抽了一口氣,心里想罵人,“疼。”
很明顯,葉延生這種人不吃矯情那一套,不接她的茬,也懶得講道理。
他上來就直接動手。
“你干什么?”距離太近,謝青縵薄瘦的脊背繃緊了,有點不自在。
感覺得到她那一秒的僵硬和不易察覺的緊張,葉延生心情愉悅。
他冰涼的手指貼著她臉頰,輕拍了兩下,“找你敘舊。”
這動作可太輕佻了。
謝青縵耳根一陣發麻。只是這時候掙扎純粹白費勁兒,她也沒動。
她看著他,覺得好笑:“敘舊?”
男人喉結的左下處,有一道很淺的疤,被一條蛇骨鏈的佛墜分走了存在感,隱沒在衣領里。
——那道痕跡,只有曾經交頸糾纏的距離,才能看清。
謝青縵抬手,憑借著記憶,錯開佛墜,指腹輕輕劃過那道疤,停住:
“那您今晚是想跟我敘故舊之情,還是續床笫之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