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誹雖未說出口,但葉延生猜得到,挑了下眉,“雖然不太愉快,也用不著事后翻臉吧?”
他這人身上有一種輕佻又沉郁的矛盾感。
平時看著陰冷桀驁,不近人情,是個不好招惹的主兒;可此時笑起來,卻又顯得懶散浮浪,似乎和那些紈绔公子哥別無二致。
玩兒慣了的人,大約是起了幾分興味。
他拿她當消遣呢?
謝青縵很輕地“哦”了一聲,反手摸出一把匕首,寒光雪亮,“易地而處,你也能擔待一下?”
薄刃劃破氣流,刀背往上掠去。
葉延生的反應比她想象得還快,出手如電,劈在了她腕間,卸掉了襲來的力道。握柄落回手中那一刻,他掌心下壓,將匕首收回刀鞘。
刀柄調轉了方向,抵在了謝青縵頸間。
葉延生輕哂,“我只當你會審時度勢,原來是不死心。”
他以為她上次單純害怕。
現在看來,不過是因為硬碰硬沒勝算,但凡有合適的時機,她就敢琢磨怎么還回去。
她還真是一點都不肯吃虧。
“利器無眼,容易傷己。”葉延生手上一挑,用握柄抬了抬她的下巴,語氣溫柔得要死,“你不適合玩這么危險的東西。”
一來一往,兩人幾乎貼在了一起。
明明是短兵相接的情景,但情勢轉變得太快,在外人看來,倒像是**。
“我靠,這是唱哪兒出?”
“英雄救美改強搶民女了?”有人用手肘撞了下裴澤,嘖了聲,“這妞兒夠烈性的啊,都亮刀子了。”
“我哪兒知道?”裴澤心下一樣詫異,他視線落在謝青縵身上,微微皺了下眉。
謝青縵似乎終于歇了心思,正冷眼看著葉延生,“這話你應該留著自勉。”
“那晚的槍,只是個模型,隨葬的紀念品,不具備殺傷力。”葉延生難得肯耐著性子解釋,“誤會而已。”
他松開她,將匕首原封不動地遞給她,“你這才是——”
視線觸及這把袖珍匕首,他身形微頓,忽然笑了一下,“這是朋友送的嗎?”
這是一件近戰短兵,蝴蝶SOCP。
全齒單刃的短款,單血槽,龍骨設計的刀身,尾端有一個快拔拉環,像鑰匙扣,套住指節能抓緊刀柄,避免脫手而被對方奪刃。最初是為Special Operations Combatives Program(特種作戰格斗計劃)設計的作品,現在也用于戶外。
眼前這件應該是手工打磨的限量版,握柄處留有刻字:
斯賓塞體的字母,早已磨得看不清。
當個掛件也不違和。
謝青縵也確實當掛件帶的。
她從他手中抽走了自己的東西,沒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反唇相譏,“我用的是刀背,也不具備殺傷力。”
薄刃厚脊的設計,鋒利的只是刀口。
說話間,有人匆匆從一樓上來,壓低聲音跟葉延生說了幾句話。
似乎出了什么事。
葉延生擺了擺手,始終沒表態,反倒轉頭看向謝青縵:“待會兒去哪兒?我讓人送你。”
光與影界限清晰,錯落在葉延生眉眼處,襯得他眉弓挺拔,五官更加深邃而沉郁。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可以自己走。”謝青縵面帶微笑。
很假的那種。
被完全壓制了太久,她看上去有點忍無可忍了。
-
葉延生說要人送她,真就推拒不得,當著她的面,不容置喙地喊了一聲“裴澤”。
征求的姿態,通知的作派。
等出了會所,一輛黑色的賓利適時地跟上來,停靠在路邊。司機拉開了車門,那個叫裴澤的年輕人已經在等她了。
“上來,我送你。”
謝青縵說“不用”,但對方根本聽不進去。
“那不成,二哥吩咐的事兒,我得照辦。”裴澤多精明的一個人,打蛇隨棍上,“再說這輛車都是他的,我都讓人開過來了,如果不把你送回去,我怎么回來交差?”
見她沒動,他也不急,只笑道,“我看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今天不適合一個人回去。”
的確不適合。
今天的麻煩解決得那么快,那是因為別人忌葉延生的威。
但過了今天,難保日后如何。
所以再送一程,雖然是做給別人看的,卻能絕了別人的念想。
謝青縵沒理由拒絕,“那就有勞了。”
一路無話。
車內加州桂的氣息若有似無,深沉而溫暖,比起港城那輛柯尼塞格,這輛賓利的價位和車牌,都低調了許多。
不過配置不低,內飾定制改造過了。
可能礙著葉延生的關系,裴澤一直很客氣,直到快到目的地,才忽然問:“冒昧問一句,謝小姐是哪兒的人啊?我看您跟二哥,似乎是舊相識。”
他有意無意地點到,“要不是他有事處理,今天恐怕輪不到我來送謝小姐。”
這話說得多妙啊。
話里的玩味和探尋確實冒昧,但他后半句又很“體貼”,特意解釋葉延生為何不親自送,倒像是在顧忌,顧忌她跟葉延生可能有那種關系。
“港城。”
謝青縵只作完全不知裴澤話中深意的模樣,溫淡一笑,“不過裴公子好像誤會了,我們不認識。”
裴澤笑了一下,意味不明。
他當然不信。
若是陌生人,葉延生的安排未免周全過頭了,但他也沒必要刨根究底。
謝青縵也沒有閑聊的興致,微側了身子看向車窗外,感覺被什么東西硌到。
她摸索了一下,后座有一個木盒。
寶蓮的印記刻在檀香盒子中心,底端用隸書字體題著“潭柘寺”,應該是在寺廟開光的物件。下面壓著一封柬帖,奏折的形式,是下周為期三天的“萬國法會”的邀請函。
謝青縵不動聲色地將東西放了回去。
車子已經駛進校內,裴澤借著提問扭頭多掃了她一眼,“就到這兒?”
謝青縵點點頭,“宿舍離這兒不遠。”
話音剛落,裴澤本來轉回去的頭,又猛地扭回來。
他看著她愣了會兒,怪叫了句“靠”,似乎很意外,“上回在白加道,是你啊。”
“什么?”謝青縵沒反應過來。
幾個月前,白加道的別墅。
她從樓上下來時,根本沒注意樓下停靠著車,更沒發覺,車里還有人在。
“都住一塊了,還說不認識?”裴澤看戲似的看她,“今天又是哪唱兒出?妹妹,你倆吵架了?鬧脾氣的花樣兒還挺多啊……”
謝青縵垂了下眼瞼,面上沒多少情緒,“你想多了。”
解釋不通,也沒意義。
他這種公子哥,身邊花團錦簇,從不缺天香國色,見多了別有用心的人。
這種時候小心翼翼,姿態放低,反倒像一種諂媚和奉承,坐實了他鄙薄的猜測。
很可笑。
謝青縵也不慣他的。
不等裴澤落井下石,她拉開車門,溫溫淡淡地笑了一下:
“就像您說的,我若有心,今天送我回來的人,不會是裴公子。”
裴澤被她噎得不輕。
可惜有葉延生的話壓著,他敢怒,也不敢言,而且他也來不及反駁。
謝青縵說完就下車了。
團團暖氣在她周身消散,冷風一個勁兒地往領口灌。她抬頭看一眼,冬日暮色上合,光線昏昧,一切都顯得肅冷又清寂。
等身后的賓利駛離,消匿在暮色里,謝青縵才緩下腳步。
她手里捏著芭蕾舞劇的票根,折了兩下,扔進了路邊的垃圾桶。
京城顯貴,只有一個“葉”字煊赫。
她其實知道。
-
宿舍里很安靜。
常規四人間,住的都是同一專業的學生。
室友之一的顧嬈,從入學就一夜爆紅,單憑一張臉都能上熱搜,如今行程都快排滿了,并不怎么回來。上個月又搬出去一個,如今宿舍里只剩她和席瑾。
說起來,這一屆的風頭,快被顧嬈出盡了。娛樂圈的新人,不是誰都能好命到直接當主角,運道、資源、實力,缺一不可,多的是名不見經傳的人。
所以大部分人還是按部就班的上專業課,得到消息自費去劇組挨著試鏡。
“這么早就回來?”席瑾探出身來看了眼。
“藝術概論的期末論文還沒搞完,我收個尾。”謝青縵撂下鏈條包。
“要不要這么拼啊,下下周才到deadline。”席瑾繼續瀏覽試鏡消息,“算了,我也搞論文吧。看了那么多角色,不是基本內定了,就是時間上來不及。”
正靠在椅子上的謝青縵轉過身來,雙手搭在椅背上,下巴擔著胳膊。
她看了一會兒,笑道,“京西下周六的那個試鏡可以,反正周五沒什么課,訂張機票過去,第二天趕得及。”
“可這是電視劇。”席瑾說得蠻直白,“還是一個原創大ip,女主恐怕已經內定了。”
演藝圈是存在鄙視鏈的,影圈看不上視圈,幾乎是一條鐵律了。
ip知名度高的作品,新人基本只能面個三四五,女二都夠嗆,而電視劇如果也從配角開始,以后資源就更虐了。
“試試嘛,反正還沒定。”謝青縵檢索了下劇本和劇組信息。
《問鼎》是古裝權謀劇,以后朝堂爭斗為明線,十八年前徽州秘事為暗線,群像角色各有特點,明爭暗斗,大殺四方,家國情懷升華主題。女主是野心的代名詞,步步為營,但又有自己的底線。少年帝后成長史,從爭權奪勢,各取所需,走到圓滿,在今年一眾偶像劇里,這種類型很亮眼。
只要編劇不亂寫弱智感情戲,就值得去試,何況荊廈傳媒的劇都是偏正劇向的。
訂好了機票,謝青縵搜索了下附近的酒店。
試鏡地點的位置有點偏,基本都是民宿客棧,軟件推送的旅游景點筆記,也寥寥無幾。
除了一個八奇洞,剩下的全是寺廟打卡。
“你要去上香祈福嗎?”席瑾的聲音冷不丁地響起,“怎么不去雍和宮啊?聽說非常靈驗。”
謝青縵沒防備,差點被嚇到。
她壓根沒注意到席瑾什么時候湊過來的,更沒注意,自己是怎么不知不覺開始瀏覽潭柘寺的頁面的,鬼使神差一樣。
“沒,”謝青縵關掉了頁面,面色輕淡,“看到推送就點進去了,試鏡地點離得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