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母是著實心焦,信封將將接到秦挽知手中,一連聲的問話緊隨其后,一字一句不肯放松,勢要問個水落石出,查個明明白白。
“我原以為是你表舅家來的信,拆開一看無名無姓,這人是誰,怎地說仲麟有意納妾?信里說的是真是假?你知不知曉?”
自這封信出來,秦挽知便已然知道是誰的手筆,她面無表情地看完紙上內容,心里多少佩服湯銘的絞盡腦汁,走前還要不罷不休地與她來這一招。
秦挽知過于淡定的表現,令秦母警鈴大作,心臟突突地跳,她提高聲量,問話中九成篤定:“你知道了?”
“何時的事?如今什么情形?你為何不告訴我?”
秦挽知對折撕了信紙,全程未發一言。
秦母神色焦灼,復雜得難以言喻,她反復在秦挽知身旁踏著步子,未幾,等她把紙片碎屑放回信封,秦母等不及,喊她一聲:“四娘!”
秦挽知流露幾絲無可奈何:“娘,我并不知。”
秦母大愣,轉瞬明了信上所說不是空穴來風,定有苗頭,咬牙急急追問:“你怎能毫無察覺?他是何態度?”
聲音刻意壓低,秦母恨鐵不成鋼,恨不得說完這大半年來憋著沒說的話:“早前就和你說過,你怎么能安心地將主動權交給他,全憑著他來處理,你怎能將這種事押在男人的良心上啊!”
氣血上涌,秦母情緒激動,言語含憂帶責:“四娘——而今你如此被動,他做什么你毫不知情,他若騙你瞞你,你當如何?改日他直接將人領進門,你怎么辦?”
看著秦挽知淡定到麻木的臉,秦母心急如焚,她這女兒不爭不搶,一慣事不關己,任憑她說干了唾沫講多少遍,都收效甚微。
她指著桌面上的信封,言辭激烈:“你不為自己想想,也應當為你兩個孩子想一想!往后生下別的孩子,且不說分薄走謝清勻的關注父愛,必然有分羹奪產之時,若因而生出鬩墻之禍,只恨悔不當初!”
秦母知曉秦挽知看重孩子,言至于此,卻仍不見秦挽知絲毫焦急。
不僅未能如母親的愿,秦挽知緊繃一路的心神還更放松了些。
內心漫上苦澀,盡然是無力之感。
謝清勻,他怎么能這樣,讓她想怨想恨,皆怨恨不起來,他亦萬分無辜啊。
秦母眉心緊皺成一團,不滿于秦挽知的表現,怒其不爭:“四娘,這是從前沒有過的事,過往日子舒坦了,但萬不可丟了該有的警惕心。你告訴娘,這事你到底知道多少?那個女人是誰?謝清勻有沒有和你提及過?”
秦挽知只得表明:“娘,我會解決。”
“你怎么解決?之前不管不問,現在碰見事,你要怎么解決?”
秦挽知呼吸微滯,掐了掐手心。
秦母毫無注意,在一側已開始為她出謀劃策:“到這時你何必不與我說,我好替你出主意。總之,你回去試探一番他的態度,他若意已決,你也不要與他對抗到底,你們走過了這么多年,兩個孩子也這般大了,只要你有當家主母的氣度,他謝家沒有可以指摘你的。”
到這時,秦挽知連苦笑也不提起,她的呼吸很慢很沉,仿佛牽連著胸腔深處的痛。
她嘴唇繃出弧線,突然坦白:“娘,我看見了,他和那個姑娘在一起。”
一瞬息,秦母止語沉默,情緒回落,悶道:“他怎么說?”
“我走了,未曾與他碰面。”
秦母睜大眼,不認同:“你跑什么,不是你的錯!”
秦挽知看著秦母,抿了下唇,深呼吸:“我只是覺得那一刻,我想離開。”
秦母腦中轟鳴,下意識一句:“什么意思?”
然,依據母女之間的感應,她對女兒的了解,秦母很快懂得了深意。
秦母猛地摜了下桌子,反應很大,高聲:“不可!你在想什么!你兩個孩子都在,你離開要做什么?秦四娘,你已不是十幾歲了,你今年三十了!”
相比于秦母,秦挽知很平靜,她唇角輕牽,回了聲:“好。”
眼眸中卻閃爍出淚花,大抵三十歲還忍不住眼淚,還想問出那句話有些丟人,但她真的很想問,一直想問。
“娘,我很想問。”
她語氣很平淡,只眼里潮濕,堆滿了讓人不忍猝看的傷心和不解。
她聲音很輕很輕,輕到縹緲,像是怕驚擾了什么:
“阿娘,我不是您期盼了很久的女兒嗎?”
為什么,沒有一次站在我這里。十幾歲沒有,三十歲也沒有。
秦母臉色慘白,站在原地不得動彈,耳鳴得厲害,她嘴唇顫動,堵在喉間開不了腔,看著秦挽知對她笑了笑,離開了屋門。
直至從走廊盡頭來了人喊著:“老夫人,大奶奶,大姑爺來了——”
李媽媽正面對上剛出門檻的秦挽知,再往里一看,大驚失色,怎地母女兩個人都紅著眼。
“這,這是怎么了?”
李媽媽扭頭往廊子里看一眼,慌亂:“大姑爺往這邊來了,我去支出去?”
秦挽知不知道謝清勻怎會來到這里,她搖頭:“不用了,這就走了。”
李媽媽看了看秦母,手撐著桌子,失魂落魄的竟似說不出話,下一息就要落下淚,她只好像以前問:“不留下吃飯?”
此時,回廊里看見了謝清勻的身影,還是那身青衫,走得步幅大,略急的樣子,帶起衣擺。
轉個角看到了秦挽知,謝清勻腳下才安穩。
秦挽知不想被謝清勻看到她和母親此般,回身過去道:“阿娘,我知道您為我好,對不起,四娘又讓您失望了,我……先回去了。”
“四娘……”秦母捂著嘴搖頭,“不是這樣的……”
聲音未能挽留秦挽知,秦挽知往廊中走,與謝清勻相會,她低了低眼瞼。
“阿娘不舒服,我們走吧。”
說罷,擦身而過。
李媽媽一個跨步進去扶住跌落的秦母,“老夫人,這是怎地了?”
秦母一只手攀住李媽媽的手臂,掩面泣,找回少許的聲音不成調:“琴韻,她問我,她問我……”
秦挽知一路不做停留,徑直過秦府大門,上了馬車。
眼里驀地伸出了一只手,大掌手心里托著油紙,油紙上方躺著幾塊酥糖,淡淡的桂花香飄入鼻端。
“剛才讓長岳跑去買的,只剩下桂花味。”
她靜靜看著,眼眶酸澀,忍住的淚好似要奪眶而出,她摸到了眼角的濕潤,偏過頭壓制下去。
不知道什么時候,他看出了她每次回秦府心情總會低落,又不知幾時起,會給她準備點心糖塊。
秦挽知抬起眼,眼中淚意未盡,周圈泛紅,直視著他:“方才,我去過了國子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