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剛泛起魚肚白,沈家小院已經(jīng)燈火通明,人影忙碌。最后一遍清點、包裝、裝箱,空氣里彌漫著無聲的緊張。王金花繞著裝滿福糕的籮筐打轉(zhuǎn),像守護眼珠子似的,嘴里絮絮叨叨,分不清是祈禱還是算賬。
李秀娟正逐一檢查福糕的品相,眼神專注,生怕混入半點瑕疵。沈紅梅則亮著嗓門,利落地指揮根生叔和另外兩個幫工,將籮筐穩(wěn)穩(wěn)搬上板車,用麻繩一道道捆得結(jié)實。
沈一諾靜立院中,面色平靜,唯有緊握的掌心滲出薄汗。這是“沈氏福糕”第一次正式登臺,接受外界的檢驗。成敗在此一舉,不僅關(guān)乎后續(xù)訂單,更關(guān)乎她能否在這個家、這個村真正站穩(wěn)腳跟,推行心中的藍圖。
彈幕也屏息凝神:
“決勝時刻!比我自己答辯還緊張!”
“質(zhì)檢員李姐已上線,眼神鎖定每一處細節(jié)!”
“梅姐氣場全開,不愧是運輸總指揮!”
“主播穩(wěn)住,品牌形象就看這一波了!”
“來了來了!廠里的卡車來了!”在門口放風的沈小寶連滾帶爬沖進來,聲音激動得變了調(diào)。
一瞬間,院里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一輛綠色解放牌卡車,車頭掛著醒目的大紅花,帶著屬于這個年代的莊重氣派,緩緩?fù)T诓贿h的院門外。這龐然大物的出現(xiàn),霎時吸引了半個村子的張望。
司機和廠辦秘書利落下車。秘書仍是上回那位,臉上掛著標準的客氣笑容。王金花趕忙小跑迎上,臉上堆滿前所未有的熱絡(luò):“領(lǐng)導辛苦!快進屋喝口茶歇歇!”
“不麻煩了老鄉(xiāng),”秘書擺手,目光直接投向板車,“貨都齊了?廠里催得緊,我們得趕回去?!?/p>
“齊了!都在這兒了!”王金花連忙側(cè)身讓開,“您看,要不要驗驗?”
秘書上前,隨手從籮筐里抽出一塊玉米皮包裹的福糕。他掰開察看氣孔,湊近輕嗅米香,最后才小心嘗了一口。
那幾秒鐘,院子里靜得落針可聞。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臉上,試圖從那細微的表情里捕捉吉兇。
只見他咀嚼幾下,微蹙的眉頭漸漸舒展,終于點了點頭:“嗯,不錯??诟刑鸲榷己蜆悠芬恢拢b也用心?!?/p>
短短一句,如同敕令,瞬間松開了所有人緊繃的神經(jīng)。王金花長長舒出一口氣,李秀娟悄悄抹了抹眼角,連一向沉默的沈建國,嘴角也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裝車吧?!泵貢仡^對司機示意。
過磅,計數(shù),交接手續(xù)。當秘書將那疊沉甸甸的貨款——厚厚一沓“大團結(jié)”和幾張工業(yè)券遞到王金花手中時,她的手顫抖得幾乎握不住。那實實在在的觸感,是她這輩子摸過最令人心潮澎湃的東西。
“老鄉(xiāng),這是第一批,往后按合同每周都是這個量,能保證嗎?”秘書例行確認。
“能!保證沒問題!”王金花聲音洪亮,斬釘截鐵,之前的種種憂慮早已煙消云散。
卡車轟鳴著駛遠,卷起一陣塵土。沈家一家人仍站在院門口,久久凝望,直到那抹載著希望的綠色徹底消失在道路盡頭。
直到此刻,壓抑的狂喜和成就感才如潮水般洶涌襲來。
“成了!咱們真成了!”沈紅梅第一個跳起來,激動地搖晃沈一諾的手臂。
王金花緊攥那疊錢,翻來覆去地數(shù),臉上笑出了深深的褶子,嘴里不住念叨:“老祖宗哎……真沒想到,真能見到這么多錢……”
沈建國蹲在門檻上,摸出皺巴巴的煙盒,點燃一支,深深吸了一口。煙霧繚繞中,是他藏不住的笑意。李秀娟已開始默默收拾院子,那輕快如風的腳步,卻泄露了她內(nèi)心的波瀾。
沈一諾看著家人欣喜若狂的模樣,也由衷地笑了。她清楚,這只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但這一步的成功,意義非凡。它不僅驗證了她的思路可行,也徹底奠定了她在家中的話語權(quán)。
“奶,”她走到王金花身邊,輕聲提醒,“這錢,是不是先把本錢和工錢結(jié)了?剩下的,咱們再規(guī)劃下一步?”
“對對對!結(jié)!馬上結(jié)!”王金花此刻看沈一諾的眼神,簡直像看財神爺下凡,答應(yīng)得無比痛快。
當天下午,沈家院子里熱鬧得像提前過年。王金花親自將工錢發(fā)到每位幫工嬸子手中,不僅足額支付,還因訂單順利,每人多給了五分錢“喜錢”。
拿到錢的嬸子們個個眉開眼笑。尤其是孫嬸,捏著那幾張額外的毛票,激動得語無倫次。她們望向沈一諾和王金花的眼神,充滿了感激與信服。這消息像插了翅膀,迅速傳遍沈家灣。
彈幕一片歡騰:
“首戰(zhàn)告捷!普天同慶!”
“現(xiàn)金流入賬,沈記正式步入發(fā)展快車道!”
“奶奶數(shù)錢的手終于不抖了,時代在進步??!”
“主播家庭地位達成√”
然而,有人歡喜,就有人眼紅。
當初婉拒邀請的桂花嬸,聽到消息后坐立不安,腸子都悔青了,盤算著是否該拉下臉去沈家問問還要不要人。
更多復(fù)雜的目光在暗處流動。沈家成功交付、貨款豐厚的消息,像巨石投入平靜湖面,激起了層層漣漪。原先那些背后的風言風語,漸漸沉淀為更具體、更尖銳的酸意。
“嘖嘖,真讓他們做成了……這得賺了多少?”
“瞧王金花那得意勁兒,鼻孔都朝天了!”
“賺得多?還不是靠壓榨村里那點工錢?”
“聽說他家一諾跟那個陸知青走得特別近,別是走了什么捷徑吧……”
這些閑言碎語,雖不敢擺上臺面,卻在背地里如霉菌般悄然滋生。
沈一諾心知肚明。樹大招風。沈家驟然鼓起的錢袋,如同暗夜火把,勢必引來飛蛾與蛀蟲。
她尤其注意到,那個二流子沈福貴,在附近晃悠得更勤了。他不再滿足于遠觀,有時甚至會蹭到院墻根下探頭探腦,或與幾個閑漢聚在一起,對著沈家指指點點,眼神里混雜著貪婪、嫉妒與不懷好意的算計。
“姐,”沈一諾找到沈紅梅,鄭重叮囑,“這兩天讓爹多留心院里東西,晚上睡覺也警醒些。再跟孫嬸她們通個氣,在外頭少聊作坊里的事?!?/p>
沈紅梅如今對沈一諾言聽計從,立刻點頭:“放心,我曉得!誰敢來找事,我第一個不答應(yīng)!”
首戰(zhàn)告捷的喜悅之下,隱隱滲入一絲不安。沈一諾明白,她必須加快步伐——鞏固內(nèi)部,拓寬原料渠道,甚至……該為沈家這艘剛剛起航的小船,尋找一個更堅實的“避風港”了。
她不覺望向村尾方向。也許,是時候與她的“戰(zhàn)略合伙人”陸北辰,進行一次更深入的交談了。他背后的資源與超前的眼界,或許正是應(yīng)對未來風浪的關(guān)鍵倚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