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有時就是這般巧合,竟在這座陌生的縣城,讓我們與陸北辰不期而遇。
他顯然也未曾預料,步履幾不可察地一頓。那雙慣常清冷的眼眸掃過我們姐妹,最終落在我臉上時,清晰地掠過一絲訝異,快得像風吹皺的池水,旋即恢復了古井無波的平靜,仿佛我們只是路邊無關緊要的石子。
“哎!是陸知……” 紅梅姐激動地拽我袖子,后半句話被我用力一捏,硬生生咽了回去。
我心頭如擂戰鼓,面上卻強撐著鎮定,甚至朝他方向微微頷首,算作無聲的問候。我不確定,他是否愿意在此刻此地與我們產生任何交集。
他沒有回應。目光如同拂過塵埃,淡然從我們身上移開。他提了提手中那個看似沉甸甸的布袋,步履從容地轉向另一條街道,身影很快便被熙攘的人流吞沒。
“他怎的裝作不認識?”紅梅姐撅起嘴,語氣帶著不滿。
“許是……有他的考量,不便相認。”我低聲應道,心底卻疑竇叢生。陸北辰為何會出現在此?還是從糧食局旁的巷弄里走出?他手中那布袋,分量瞧著可不輕。
此刻,彈幕早已沸騰:
“緣份吶!他鄉遇故知!還是未來首富!”
“陸大佬行蹤詭秘,肯定不是來買米那么簡單!”
“主播心跳加速了!我聽見了!”
“盲猜布袋里是**文件!(手動狗頭)”
“紅梅姐不哭,帥哥只是今日不宜認親哈哈!”
陸北辰的出現,像一顆石子投入我心湖,徹底擾亂了去家屬院探查的計劃。這看似平靜的縣城,水面之下,似乎潛藏著我不了解的暗流。
我拉起仍在翹首張望的紅梅姐,迅速離開了糧食局周邊,拐進一條稍顯熱鬧的街道。
“姐,我們分頭看看,”為求效率,我做出決定,“你去那邊幾家副食店,就以公社集體副業的名義,探探他們收不收咱的糕餅,問問行情。我去這邊巷子里轉轉,看看有無其他門路。”
紅梅姐雖不情愿落單,但聽聞是“重要任務”,還是點頭應下,不忘叮囑:“那你自個兒當心,有事就喊!”
姐妹分開后,我獨自穿行于縱橫交錯的巷陌。此處攤位更雜,人流也更顯混亂。我一邊留意可能的原料線索,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環境。
在一個舊貨攤前,我停下腳步,信手拿起一只豁口的瓷碗佯裝端詳,眼角的余光卻精準鎖定了斜對面墻角——一個身著舊軍裝、卻未佩帽徽的男人蹲在那里,帽檐壓得極低,似在打盹。可我的直覺卻在尖叫:不對勁。他絕非打盹,那游移的視線,正似有若無地縈繞在……糧食局后門的方向?
我的心猛地一沉。剛剛離去的陸北辰……一個不祥的預感浮上心頭。他身份特殊,莫非是被人盯上了?
不敢久留,我放下碗,故作輕松地繼續前行,步伐卻不自覺地加快。我能清晰地感覺到,一道帶著審視與估量的目光,如冰冷的蛛絲,在我背上短暫黏著,激起一陣寒意。
彈幕也隨之緊張:
“有情況!墻角那男的不對勁!”
“是在盯梢嗎?目標難道是陸大佬?”
“主播被注意到了!快撤!”
“這縣城水真深,感覺要出大事!”
我強迫自己保持冷靜,沒有回頭,沒有奔跑,只是自然地拐入一條人流稍密的岔路,借助身形掩蔽。繞行一圈,確認那道目光未曾尾隨,才略松了口氣,可心底的不安卻如野草瘋長。
必須盡快找到紅梅姐,離開這是非之地。
就在我趕往匯合點的途中,于一處相對僻靜的街角,竟再次瞥見了陸北辰的身影。
他背對著我,仿佛在觀看墻上的宣傳畫。然而,他垂在身側的手,幾不可察地向我做了一個手勢——勿近,速離!
我腳步驟停,瞬間了然。他知曉我被卷入視線,或者說,他深知此地的危險。他在警示我。
沒有絲毫猶豫,我當即轉身,融入旁邊供銷社川流不息的人潮中,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不止。陸北辰那個冷靜至極卻又暗藏急迫的手勢,比之前那道不明的目光更讓我心驚,事態顯然非同小可。
我在供銷社內心不在焉地盤桓片刻,估算著時間將至,才匆匆趕往匯合點。
紅梅姐早已等候在此,面泛興奮的紅光,一見我便雀躍匯報:“一諾!我問了好幾家!有一家副食店的主任說咱的東西瞧著不賴,但他不敢直接收,需得有正規廠子手續或公社批文!還建議咱若真想干,可以去工商所咨詢辦證……”
我心神不屬地聽著,目光仍警惕地掃視四周。
“一諾,你怎么了?面色這樣差?”紅梅姐終于察覺我的異樣。
“無妨,許是累了,有些暈車。”我勉強擠出一絲笑意,挽住她的臂彎,“姐,情況既已探明,我們快些回去吧,遲了恐趕不上車。”
“啊?這就回?我還未逛夠呢……”她雖面露失望,見我神色凝重,也只好隨我走向車站。
歸途的班車上,紅梅姐仍沉浸在縣城的見聞中,喋喋不休。我倚著車窗,合上雙眼,今日的種種卻在腦中反復映現:陸北辰自糧食局附近現身、那個行跡可疑的舊軍裝男人、陸北辰那無聲卻有力的警告……
所有線索都指向一個結論:陸北辰的身份,恐怕比我預想的更為復雜,他已身陷某種麻煩之中。而我今日,或許已在無意間,踏足了某個危險的邊緣。
這次縣城之行,雖未覓得理想的原料與銷路,卻讓我窺見了這個時代平靜表象下的暗流洶涌。我首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個體在時代洪流與隱秘戰線前的渺小與無力。
合作社的發展,不能再局限于村中的方寸之地了。我必須更快地積累力量,也需愈發謹慎行事。同時,對于陸北辰——這位神秘而強大的“合伙人”,在探究欲之外,一份難以言喻的憂懼,已悄然生根。
班車在顛簸的土路上搖晃,載著心事重重的我與猶自興奮的紅梅姐,駛向暮色四合的沈家灣。縣城里那短暫卻驚心動魄的際遇,如同一顆深埋的種子,在我心中悄然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