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檸撥開衛枕燕的小手,笑笑,“等你認識他久了便知道了,咱們先去不羨仙罷?”
姐妹二人進了不羨仙,幾個熱絡又伶俐的小丫頭忙碌起來,又是端茶送水,又是燃香燒炭,寶蟬都沒了活兒干,好在衛枕燕不累,便拉著寶蟬一起,說是要去陸宅的后花園逛逛。
薛檸有些困乏,遣散了屋中伺候的婢女,在架子床上躺下。
很快,她便進入了夢鄉。
可惜,不是個好夢。
夢里,滿是刺目的大紅色,又長又厚的喜綢掛在雕梁畫棟之間。
無數人影幢幢,在亭臺水榭間奔走。
她夢見自己與洛文鈞大婚。
大婚當日,洛家喜氣洋洋,賓客盈門。
她手里緊張地握著紅色喜帶,另一頭被洛文鈞牽著。
喜婆唱喏著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最后夫妻對拜。
她與洛文鈞并肩站在一起,正要對拜時,卻聽門外忽然響起一陣喧鬧。
一支冷箭透過厚厚的簾帷,狠狠嵌入喜堂內的正墻上。
下一刻,有人帶著大隊人馬從外頭沖進來。
那會兒風雪太大了,鵝毛大雪順著那群渾身肅殺的人往明堂里鉆。
她恍惚間掀起頭上的蓋頭,只見蘇瞻風塵仆仆,手持長劍,緩步進了喜堂。
人群一時亂作一團,洛家老夫人被嚇得渾身哆嗦。
“蘇世子,你要做什——”洛文鈞將她護在身后,卻被蘇瞻當頭一劍,砍下頭顱。
滾燙的鮮血灑了她一臉,她腦子里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等反應過來時,洛文鈞已經倒進了血泊里。
喜堂里瞬間響起無數道尖叫聲……洛家老夫人已然昏了過去,其他賓客嚇得四散逃離。
而她僵硬地站在原地,被男人男人陰鷙的鳳眸盯著,那帶著殺意的冰冷視線,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胸口緊繃,抬起眼,恐懼地看向男人那猩紅的雙眼。
那是她第一次見蘇瞻發狠,他薄唇噙著個冷笑,眼底卻淬滿了霜雪,陰沉沉的俊臉仿佛從地獄里爬出來。
“薛檸,沒有我的準許,你膽敢嫁給洛文鈞,是不是找死?”
“你是我的貴妾,誰敢娶你,我便殺了他。”
“這輩子,你只配做我蘇瞻的一個妾。”
她心臟劇烈跳動起來,被他那可怖的神情嚇得渾身顫抖。
她不愿意做妾,更不愿做他的妾。
她嚇得轉身想逃,卻又被他用力扣住腰肢。
下一瞬,夢境逆轉。
她被蘇瞻狠狠壓在床上。
男人呼吸灼熱,欺身而上吻住她的唇瓣,唇齒間,都是他身上的血腥氣。
“不要!”
她只覺得惡心極了,又怕他亂來,倉促慌亂間便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男人被打得歪了歪頭,轉回來時,一雙眼陰沉可怖……仿佛要將她吞吃入腹一般。
下一秒,她從床上坐起身,猛地睜開眼,醒了過來。
眼前還是蘇瞻那難以置信的黑冷目光,周身出了一層細密的熱汗,她急促的喘息了好半天,才發現自己身在不羨仙的房間里。
什么怪夢,這么可怕。
她咬了咬唇,抬頭抹去額上的汗水,胸口現在還飛快的跳動著。
大概是日有所想,夜有所夢。
蘇瞻雖然人不在東京,但那會兒他說要納她做妾,著實給她嚇到了,是以才做了這么個可怕的噩夢,想想,以蘇瞻的性子,怎么可能會搶她的親?
他恨不得她早些嫁出去,不要再死皮賴臉糾纏他才是。
薛檸自嘲一笑,深吸一口氣,心口密密麻麻的沉痛。
算算日子,十二月底,幾近年關。
也不知蘇瞻那樁殺夫案忙得如何了,上輩子他在常州忙了幾乎半個多月,因而才耽誤了回東京過年的時間,現下,他人應該還在常州。
這便好了,反正等他回來,她與洛文鈞的婚事也成了板上釘釘的事。
薛檸暗暗松了口氣,纖細的手腕兒欲打起床帷,卻在伸手時,微微一頓。
她分明記得,入睡時,床幃是合好的,這會兒卻分開了一條五指寬的縫。
她蹙了蹙眉,伸手摸了摸床邊那處凹陷,總感覺有人在她床邊坐過。
屋子里安安靜靜的,漆案上的獸首鎏金銅爐里熏香裊裊。
她掀開帷帳,見屋中炭火熊熊燃燒著,想是在不羨仙伺候的丫頭進來過了。
舅母的院子,誰能旁若無人的進來?
她牽開嘴角,暗道自己心里多慮了,遂起身換了身干凈的衣裙。
傍晚,她與衛枕燕一塊兒同楊氏告了辭。
她只是睡了一覺,醒來卻覺得衛枕燕怪怪的。
問她怎么了,她也不說,只是垂著眼,紅著臉,唇上還破了一塊兒皮。
等到了楊柳巷口,衛枕燕急匆匆便下了馬車,“檸檸,我下回再來侯府看你,今兒我先回家啦。”
薛檸朝她揮揮手,又重新坐回馬車里。
衛枕燕一走,李長澈的存在感便又強了。
好在他一路都沒有說話,目光都在手里的書上。
薛檸將自己蜷縮起來,鵪鶉一般,也安安靜靜的閉目休息。
到了侯府,她人還沉浸在那個噩夢里,下車時雙腿一軟,被李長澈扶了一把。
“在想什么。”
“沒。”她抬眸,對他說了聲,“謝謝。”
“不用。”李長澈眸光晦暗,很快便將她放開。
薛檸正要往侯府走,卻聽身旁的男人幽幽道,“你與洛文鈞大婚,想要什么大婚禮物。”
薛檸側過小臉兒,看向他立體葳蕤的山根。
天地間紛紛揚揚的雪,安靜得只剩下風雪呼嘯的聲音。
男人說話語氣很淡,卻又帶著些說不出的意味兒。
看似波瀾不驚,卻又仿佛靜水微瀾。
李長澈見她不說話,轉眸對上她探究的眼神,嘴角勾起一個輕笑,“為何這么看著我?”
薛檸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她總覺得因著纏情香那回,自己與李長澈該保持些距離,畢竟他曾說過愿意對她負責娶她為妻。
而她自己……也做不到全然內心無愧。
她思緒有些紛亂,飛快垂了眸子,“只要是李公子送的,隨便什么都可以。”
“嗯。”
一句“嗯”,卻沒了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