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太太呲著稀疏的幾顆牙齒,嘻嘻笑道:“你們人間有句俗語:叫做柿子專挑軟的捏,我不收拾張老太太收拾誰?我也想收拾張金山一頓,可那王八犢子長有辟邪骨頭了,我整不住他。萬一收拾不住他,再削我幾個大耳瓜子,那不是更慘了。”
手臂高舉,長長地伸了一下懶腰,長聲說道:“哪也不去嘍!過會兒就讓張世友給我殺雞燉肉。”
高郎中勸道:“給你燉一兩只雞是可以,但你也不能在人家一住就是半個月啊?這樣吧,我一手托兩家,化解一下你們之間的矛盾。雙方都在場,你提出一個條件,看看張家是否能夠接受。”
張老太太點頭道:“嗯,我來這么半天了,就碰到你一個懂事理的人。既然讓我提條件,那我可就提了?”
張世友一旁插嘴道:“黃大仙,條件你盡管提,只要你饒過我母親,就是砸鍋賣鐵我也盡量滿足你。”
張老太太豎起拇指贊道:“張小子真是個孝順的孩子!既然你要我提條件,那我就說出我的條件。”
說話間,豎起了兩個手指扳著手指道:“第一,我要你往東大墳圈子送兩只肥鵝、兩只肥鴨、五只肥雞。”
張世友點了點頭。
張老太太又搬下第二根手指,繼續講道:“第二個條件么?我要你們爺幾個到老火癥家走一趟,每個人扇張金山一百個大耳瓜子,再剁下他一根手指頭。”
張世友搖頭道:“第一個條件我可以滿足你,第二個條件我真滿足不了。金山畢竟是我張家的孩子,我怎忍心砍掉他的一根手指?”
張老太太把兩腿一盤,拉著長聲道:“不干拉倒!那你就等著給你母親收尸吧。”哼哼呀呀,又開始唱了起來。
高郎中自幼學醫,他懂得天地萬物是由五行生成,而五行又是相生相克。既然這妖邪如此懼怕張金山,說明他必有克制妖邪之處,還不如把張金山請來。
可這邪魔十分警覺,又不敢直說,于是便舉起了右手,大包承攬地道:“今天我冒昧地做一回主,兩個條件我答應了。”
在場之人均是一愣,高郎中暗中給張世友遞了一個眼色,這才講道:“黃大仙兒是張家的保家仙,不容半點褻瀆。我們不但要胖揍張金山一頓,還要剁下他一只手,以解黃大仙的心頭之恨。”
張老太太聽完這話,樂得是手舞足蹈,夸贊道:“高郎中,你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哪天我送你一條小口袋,保證你家白米如山,有花不完的錢。”
高郎中拍著手叫道:“好,這個忙我幫定了!振山,你胳膊粗力氣大,一定能打得過張金山,這件事就交給你去做。”
此時的張振山已經被嚇傻了,反應自然有些遲鈍,不知是真是假,不禁猶豫了起來。
高郎中霍地站了起來,在張振山的屁股上猛踹一腳,厲聲喝道:“趕緊走!”
這一腳可能是踹疼了,張振山驀地轉過身來,雙拳緊握,顯然是急眼了。
高郎中一把揪住他脖領子,厲聲喝道:“你還想動手怎的!”借著拉拽之機,把頭朝前一探,用極低的聲音道:“趕緊把張金山請來,這是惟一的機會。”
張振山如夢方醒,很配合地說道:“我這就拿菜刀去,必須剁下張金山的一只手!”從弟弟手中奪過一盞燈籠,轉身朝門外跑去。
最近村子里的詭異事件接連不斷,村民們則是閉門不出,以免撞見妖邪詭異之事。高郎中畢竟是個外人,生怕招惹沒有必要的麻煩,就動了離開之心。
見邪魔對自己很信任,便把頭一轉,笑呵呵地對張老太太道:“我有泡尿。想到外邊撒尿去。”
張老太太把牙一呲,嘻嘻笑道:“老驢上磨屎尿多。你是個中間人,可不許從尿道跑了啊。”
高郎中也不吭聲,裝著急不可耐的樣子,急匆匆跑出了門外。回頭朝屋子里看了一眼,見屋子里很安靜,便借著尿道就跑回了家中。
張蠻屯住戶不多,又較為分散。我爺爺家住在前街大東頭,而張振山家則住在后街大東頭,兩家相距足有一里多的遠。
寒風凜冽,寒號鳥的叫聲蒼涼入骨。張振山總覺得身后有動靜,驚懼之下,撒腿狂奔,終于到了我爺爺的家中。
爺爺聽完大哥的講述,便問道:“你來我家有什么目的?是想剁我手指頭啊?還是讓我前去捉妖?”
張振山揮手打了我爺爺一巴掌,笑著說道:“你是我的弟弟,我怎忍心剁你手指頭?有了孫悟空,必出如來佛,既然妖邪如此怕你,估計你身上必有克制妖邪的東西,我想讓你去我家一趟。”
爺爺天生狂野,最喜歡打架。聽到這話,不禁熱血沸騰,當即就換了一雙鞋子,與張振山一同朝后街走去。
這段時間里,張老太太在張世友的百般安撫之下,安靜了許多,鬧騰了一陣子,非得逼著張世友給她殺雞燉肉。
張世友不敢不從,當即就從雞舍里抓來了一只大公雞,當著她的面就宰殺了。
老太太見張家人十分聽話,也就不再哭鬧了,對張世友吩咐道:“張小子,趕緊把雞肉剁成幾大塊,不許加鹽,燒開鍋之后悶上幾分鐘,等溫熱合適的時候,就給我端進來。我有點困了,先瞇瞪一小會兒。”說完,兩腿一蹬,游蛇似的鉆進了被窩里。
張世友讓妻子將水燒開,就蹲在地上給雞褪毛,見老太太終于安靜了下來,便端起了水盆,連忙走出了臥室。
他趴門朝東屋看了一眼,見三個孩子蜷縮在角落里,在黑暗中默默地流著眼淚。本想讓兒女們看看大哥張振山是什么情況,但見四口人嚇成這樣,欲言又止,期盼著張金山早一點到來。
大約又過去了六七分鐘,張老太太仿佛被什么動靜所驚動,突然撩開了被子,一股身坐了起來,嘴里嘟囔道:“好像是張振山回來了?”
身子一扭,趴在到窗臺上,仔仔細細地朝外看了看,突然臉色大變,兩只小手兒開始抖動了起來。
連聲叫道:“不好,不好,張金山也來了。不行,這王八犢子玩意可厲害,我整不過他。我得走,我得趕緊走。”
手腳并用,在炕上爬了一大圈,抓耳撓腮,眼珠子滴溜溜地亂轉。不住地喃喃自語道:“他奶奶的,連個藏身的地方都沒有。”
身子一閃,蜷縮在角落里,抓過被子,蒙在自己的頭上。
爺爺徑直走進房中,張世友剛要和他打招呼,爺爺豎起了手指,“噓”了一聲,示意不要和他說話。
張世友沒有說話,只是朝西屋指了指,示意老太太就在西屋。
爺爺徑直走進房中。張老太太見有人進來,驀地撩起了被子,腦袋朝外一探,“喵”了一聲,學了一聲貓叫,然后沖著我爺爺嘻嘻地笑了起來。
爺爺也不理她,當即把衣服一閃,破口罵道:“小黃鼠狼崽子,竟敢來我二叔家刮旋風,我非得弄死你不可!”
張老太太臉色大變,褐色的眼珠里,閃爍著凌厲兇惡的光芒,門牙交錯,陰冷冷地道:“我知道你小子有兩把神沙,但我不怕你。大不了和老太太一起死!”手腕一抖,頭頂上的被子沖天飛起,簾幕一般懸掛在房梁上。
“呦呵!小黃皮子,你來勁了是吧!”爺爺騰身一躍,已經到了炕上,劈手抓住老太太的發卷,大手連揮,左右開弓就是兩個大嘴巴子。
黃皮子見這小子火力太壯,念力又遠超過自己,不敢久留。就在他出手的一剎那,邪氣已經離體,兩個大嘴巴子結結實實地打在老太太的臉上。
張老太太把頭一抱,破口罵道:“你這王八羔子玩意,打我干啥呀?我可是你大奶呀!”
爺爺輕咦了一聲,看了看張老太太的眼睛,見她眼球失色,聲音也變得軟弱無力,立刻停止了抽打。尷尬地一笑道:“大奶,你被老黃給迷上了,所以我就打了你幾巴掌。”
張老太太驚愕迷茫,嘴唇翕動,少氣無力地道:“是嗎?我什么也不知道啊,就像是做夢似的,夢見我在戲臺子跳舞。你小子突然沖了過來,扯著我的頭發就打,這把我給打的……”把身子一翻,便傳來了鼾聲。”
張世友見母親安靜了下來,這才怯生生地走上前來,笑著說道:“難怪屯里人都叫你野驢子,確實有點驢性。兩個大耳刮子,還真給她給削老實了!金山,黃皮子真的走了嗎?”
爺爺掰開老太太的眼皮,看了看她的瞳孔,點頭道:“邪魔確實已經離體。不過邪魔附體并非鉆入人的身體里,而是在百步之內對病人進行**控制。
“我見這只黃皮子報復心很強,估計不會善罷甘休。二叔,把所有人都召喚出來,每個人拿一根大棒子,墻角旮旯,墻窟窿、柴火洞子都找一找。
“妖鬼都怕惡人,如果見到黃皮子就給我往死里打;即便是找不大黃鼠狼,也能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
張世友見這個桀驁不馴的野小子說得條條是道,心中歡喜,便扯著嗓門喊道:“丫頭小子們,拿起棍棒,咱們一起打黃皮子去!”
張岐山與兩個姐姐一直都躲在角落里,受氣姥兒似的憋郁了半晌,聽到這話,立刻就來了精神,紛紛拿起了棍棒,朝門外走去。
全家總動員,就開始在院子里翻找了起來。足足找了半個多時辰,別說是黃皮子,就連一根毛都沒見到。
東方泛白,烏云的后面出現了晨光。
張世友看了一眼天色,便擺手道:“不用找了,估計黃皮子早就跑了。金山吶,你一宿也沒合眼了,趕緊找個地方睡上一覺。我讓你二嬸子把那只雞燉了,再炒幾個菜,咱爺幾個好好地喝上幾盅。”
爺爺也覺得再找下去也是徒勞,便點頭道:“不找就不找吧,我把大門關上。”便和張岐山朝大門口走去。
北風呼嘯,烏云翻滾,突然遠處傳來一陣女人的哭聲。
那哭聲時斷時續,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陰森勁兒,仿佛有人在極度痛苦中掙扎哀嚎。爺爺一凜,驚叫道:“不好!又有人被迷上了。”
眾人皆是一驚,紛紛走出了大門。側耳聽去,這哭聲是從村西頭傳來的,凄厲的哭嚎聲中,還夾雜著男人的咒罵聲。
張世友老奸巨猾,雖然也覺得這哭聲有些詭異,但為了不招惹沒有必要的麻煩,便笑著說道:“哪是什么黃鼠狼迷人,分明是兩口子在打架。冷颼颼的,趕緊回屋吧。”
爺爺一臉凝重地道:“不是。這哭聲凄厲獰邪,悠悠蕩蕩,只有中邪的人才會發出這樣的哭聲。”
張家二嬸子把手朝西一指,一臉正色地道:“聲音是從村西頭傳過來的,不出我料,保正是李家大地缸子被迷住了。”
李家大地缸子名叫王翠花,是李家的大兒媳婦。今年四十一歲。年輕的時候,王翠花不但長得漂亮,而且精明能干,在村子里也屬于頭等的大美人。
不過三十二歲那年,王翠花突然得了一場重病,從此能吃能睡,體重也跟著暴漲,不到半年的時間,體重猛增到二百多斤。
因為她個子不是很高,又身寬體胖,所以人們都叫她大的缸子。也許是體弱多病的緣故,經常招上不干凈的東西.
爺爺也曾想到了王翠花,但始終不敢確定,聽二嬸子如此一說,當下點頭道:“有可能。這只黃皮子兇心不息,報復心極強,大地缸子體弱多病,附在她身上極有可能。我循著聲音朝那邊看看去。”
雖然爺爺有克制黃皮子之能,但他畢竟不懂得道法,更何況還是個不經世事的少年,萬一降伏不住,再遭反噬,豈不是悔恨終生。
身為二叔的張世友不免有些擔心,便滿懷愛意地提醒道:“金山,這哭聲邪乎得很,我勸你還是不要去冒險,萬一……”
爺爺卻滿不在乎地笑了笑:“沒有那彎彎肚,不吃那鐮刀頭,二叔,您就放心吧。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東西在作怪。”
說著,他從張振山身上扯下了羊皮襖,披在了身上。拿起墻角的一根木棍,就朝村西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