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妻兒登時都愣在了那里,當問起錢是從哪里搞來的?張大雷也就講出事先就編好的謊話。
說自己在關(guān)內(nèi)遇到了一個貴人,做起了木材和皮毛的生意,買賣興隆,掙錢不少。這次是去黑城,路過義州城,順便給家里扔倆錢,后天就走。
眾人不但信以為真,還夸贊他有本事。
張大雷在家中住了兩宿,出走的當天,金家父女就被害了。
金家父親的尸體就擺放在路邊,一些值錢的東西不見了,金家女兒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金家在當?shù)匾矊儆诖髴簦蹇倓訂T,足足找了十多天,結(jié)果仍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當時土匪遍地,都以為是被胡子給掠走了,后來也就沒有這方面的消息了。
此后張大雷每隔半年回一趟家,每次都帶回來不少錢銀,又是蓋房子是買地,屯子里的人對他羨慕不已,都夸他有本事。
第二年夏天,第二個兒子出生了,也就是張世友。
家里有房有地,手里又有了好多積蓄,一家人自然是歡喜無限。可好景不長,大兒子突然得了抽風病,不久就死了。
可能是爺爺、奶奶心疼孫子的緣故,不久也得了一場重病,不到兩個月,也歸下世去了。
因為張大雷是靠打劫為生,因此也沒有準確的地址,父母、兒子的離去,他全然不知。這年深秋,張大雷突然回來了,同樣背回來不少的錢。
不到一年,竟然失去三個親人,張大雷也隱隱覺得是自己造孽太多,結(jié)果報復在家人的身上。望著步履蹣跚的小兒子,決定金盆洗手,不再干了。
這天下了一場秋雨,天氣十分寒冷,張大雷就宰殺了一只小公雞,燉了一大鍋酸菜,獨自喝了起來。
酒過三巡,話也多了起來,張大雷對妻子道:“這些年我掙錢不少,你知道這錢是怎么掙來的么?”
妻子一臉疑惑地問道:“你不是做買賣掙的嗎?”
張大雷苦笑了一聲,搖頭道:“我一個窮棒子出身,會做什么買賣?你把柜子里那個包裹拿出來。”
妻子打開柜子,打里面拿出一個黃布包裹,感覺很沉,只是在手里顛了兩顛,就交到了張大雷的手中。
張大雷將包裹打開,拿起一把駁殼槍,在手中舞弄了幾下,這才對妻子道:“這些年,咱家能有這些錢,靠的就是這家伙。”
妻子頓時嚇得是目瞪口呆,勸道:“咱家要房有房,要地有地,錢也夠花幾年了,你千萬可別在干了。”
張大雷笑著說道:“我也想積點陰德,也不想再干了。不過一朝入江湖,便是江湖人,想要脫身也不是那么容易。不瞞你說,我還有兩個同伙,我們都商量好了,最近有一個運糧的車隊,往宜州城糧行里賣糧。盤子已經(jīng)采好了,我們想最后再干一次,一定金盆洗手。”
妻子知道勸說也是徒勞,只是要他對天發(fā)個毒誓,也就沒在說什么。
大約又過了七八天,張大雷就出發(fā)了。他們?nèi)齻€埋伏在老爺廟南邊的一片樹林里,靜等賣糧的車隊到來。
大約晚上四點鐘左右,由東往西駛來八輛大馬車,每個車上都有三四個壯漢。
三個人從樹林里沖了出來,端著槍就把馬車給攔住了。逼迫他們把錢扔下來。
剛剛賣完糧食,錢褡子里都是現(xiàn)大洋,車上的人就往地扔大洋。
三個人望著白花花的現(xiàn)大洋,也就忘記了一切,就開始蹲在地上開始撿大洋。
車上大多都是壯漢,見三個劫匪疏于防范,便從車上一躍而下,當即把三個人撲倒在地上。
三個人也想開槍,可在巨大的撞擊之下,手中的槍不是脫手就是改變了方向。對方的人來勢太猛,很快就把他們給按住了。
三個劫匪也知道被抓后的下場,為了不遭皮肉之苦,事先在衣領(lǐng)上都藏下了劇毒,在送往衙門的途中,三個人都服毒自殺了。
當時東瀛人已經(jīng)進入了東北,時局動蕩,衙門里的差官也是人心惶惶,見劫匪已死,也就沒有在追查下去,挖了個大坑,就給三個惡人給埋上了。
丈夫一去不回,加之老爺廟距離張蠻屯也不是很遠,土匪打劫之事很快就在屯子里傳開了。妻子明知丈夫已經(jīng)死了,但她為了保住丈夫的名聲,也就撒了一個彌天大謊。
每當人們問起她丈夫去了哪里?張老太太就說:丈夫在外地做買賣,結(jié)果遇到了胡子打劫,至今音訊皆無,可能是兇多吉少。
張大雷雖然作惡多端,但他有求必應(yīng),在屯子里口碑不錯,雖然死有幾十年了,但好名聲依舊還在。
張世友聽完母親的講訴,一臉正色地道:“老話說得好,父債子還。既然是祖上做的孽,后人一定要承擔。為了家宅安寧,我寧愿給女鬼償命。”
張老太太擺手道:“我就剩下一個兒子了,我可舍不得。金山,你懂得道法,趕緊想個法子吧。”
爺爺微笑道:“雖然祖上罪孽深重,但還不至于拿自己命去償還。我看那女鬼并不兇惡,只是在小北溝苦等了四十多年,連個投胎的機會都沒有,可能是無望了,這才前來尋仇。”
略略尋思了一下,繼續(xù)講道:“這樣吧,你備好香火和供品,今天夜里,咱爺倆就去一趟小北溝。
“我精通道法,能溝通陰陽,設(shè)法讓女鬼現(xiàn)身,你誠心向她道歉,祈求她原諒;我從中說和,盡量化解前世的冤仇。
“如果能得到女鬼的原諒,二叔,你不免要破費一些錢財。我建議為死者選一塊上好的墓地,買一口上好的棺材,不但讓她入土為安,還要為她超度亡魂。我們這樣做不單單為了贖罪,也是為了兒女們一生平安。”
張世友點頭道:“可以!別說入土為安,就是讓我全家為她披麻戴孝我也愿意。”
白天無書,單說夜里二更時分,爺爺與二叔張世友就出發(fā)了。二人來到了小北溝,很快就找到了藏尸那個洞穴。
二人清場焚香,擺好了供品,張世友直挺挺地跪在洞前,默默地祈禱。
爺爺嘴唇翕動,念了一套“赴陰訣”,片刻之間,靈魂出竅,驅(qū)殼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靈魂幽幽渺渺地朝陰間飄去。
因為爺爺此前有過交代,因此張世友也不慌張,連忙脫下衣服,蓋在了爺爺?shù)能|體上。
爺爺伴著嗖嗖的冷風,也不知在黑暗中穿梭了多久,走著走著,突然眼前出現(xiàn)一間茅屋。
小院不大,四周繞以木籬,大門口擋著一扇柵欄門。爺爺探頭朝院子里看了看,里面空洞無物,只有屋子里亮著燈光。
爺爺騰身一躍,輕飄飄地越過木籬,悄無聲息地來到茅屋前,貼耳向屋里諦聽,里面沒有一點聲息。
爺爺探出手指,把窗紙捅了一個小洞,定睛朝屋子里看去。見一張破椅子上坐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
她側(cè)著身子,托著腮幫,坐在油燈下。愁鎖雙眉,兩眼流淚,不知正為什么事情而難過。突然對著窗外做了一個長揖,低聲說道:
“列為幽冥大王爺爺,你們都是陰司赫赫有名的仙家,我金艷麗的遭遇想必諸位仙家都知道,但為什么不能為小女子討個公道?
“難道閻王爺也是欺軟怕硬,只對那些善人降災(zāi),不敢向那些惡人施禍么?事情已經(jīng)過去幾十年了,眼下金艷麗別無所求,只求列為冥王睜開眼睛。
“叫我盡快投胎轉(zhuǎn)世,別讓我在此做孤魂野鬼了。至于前世的冤仇我可以不報,只求早日轉(zhuǎn)世,投胎到一戶好人家,來生做個幸福之人。”說完泣不成聲。
爺爺是個急性子,見她寧可放下恩怨也要轉(zhuǎn)世投胎,心中狂喜。激動之下,竟然闖進人家的房中。
那女子猛一回頭,見是昨夜壞她好事的那個小伙子,不禁大怒,霍然起身,指著我爺爺罵道:
“你就是錢人家的走狗,窮人的禍害!昨夜壞了我的好事,今天又追到我家里了來了,你究竟想干什么?”
雙爪驀地立起,兇睛暴瞪,厲聲喝道:“說!”
爺爺不急不怒,十分平和地說道:“姑娘莫急。今天我過陰到你家里來,就是想了解一下你與張家前世的冤仇,更想為你盡一點微薄之力。”
女子聽了這話,緩緩地將雙爪放下,但臉上仍是陰晴不定,怒聲問道:“說!昨夜為什么要壞我的好事?”
爺爺溫和地講道:“無論你有多大的冤仇,私自報仇就是罪孽!你想一想,在昨晚那種情形下,單憑你這點鬼術(shù)能得手嗎?即便是得手了,也要背負沉重的罪孽,到那時,別說轉(zhuǎn)世投胎,恐怕你連重生的機會都沒有了。”
那女子把秀眉一挑,嗔道:“我在這凄涼之地期盼了幾十年,誰又為我伸張過正義?我認為:天地有私,鬼神不公!如今我已經(jīng)絕望了,還在乎什么!”
爺爺搖頭道:“姑娘,請你先不要妄下定論。其實天地無私,神明最公。只怪你天生命苦,死后成了野狼的腹中之物,致使你的魂魄無法返回混沌界,因此無法輪回轉(zhuǎn)世。如果姑娘能放下前世的恩怨,我一定會幫你。”
姑娘不可置信地看了我爺爺一眼,問道:“你有多大的本事,如何幫我?”
爺爺見她有些質(zhì)疑,就給她講了許多重生之法。
女鬼仿佛看到了希望,高興不已,剛要行禮答謝,卻聽爺爺“誒呦”了一聲。
女鬼急忙問道:“你怎么啦?”
爺爺感覺周身冰冷,就連意識也變得有些模糊,連忙對女鬼道:“過陰是有時間限制的,可能是時間到了,還請姑娘推我一把,讓我盡快回到陽間。我回去之后,不但讓你入土為安,還為你超度亡魂。”
女鬼二話不說,用力推了他一把,爺爺如同風中的殘葉飄上了天空。也不知飄了多久,忽覺身下一沉,如朽木一般朝下方墜落。
爺爺心中大駭,有心大聲呼喊,可嗓子好像被堵塞了一般,就是呼不出聲音來,此后如同睡著了一般,什么也不記得了。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之中,聽到有人在焦急地呼喚自己的名字,睜眼一看,見二叔與自己只有咫尺之距,正關(guān)心地望著自己。
殘月西山,晨星寥落,已是將近黎明時分。涼風撲面,朝露冰冷,爺爺從草地上緩緩地爬了起來,腦中一片混亂。
過了片刻,才將此前之事一一想起。叫了一聲“二叔”,一頭撞進他的懷中,痛哭流涕。
張世友見我爺爺不但平安歸來,而且毫發(fā)無損,不禁喜極而泣,哭著說道:“金山吶,我喊你半晌了。你再不醒來,我就回家喊人去了。”
過陰必然消耗大量的陽氣,爺爺感到周身冰冷,渾身乏力,想要起身,卻怎么也站不起來,便對張世友道:“二叔,事情都說好了。只是我渾身難受,無法走路,你背著我回家吧。”
張世友笑罵道:“你這王八羔子!都長這么大了,還得二叔來背!”蹲下身子,把爺爺背負在身上。
小北溝距離張蠻屯二里多路,爺爺也是一百多斤的體重,張世友走一會兒歇一會,當走到北村時,爺爺陽氣歸身,也能夠走路了,叔侄倆一起去了二叔家。
叔侄倆一夜未歸,家人們說不出的擔憂,見二人平安歸來,個個高興不已。張振山拉著爺爺?shù)氖謫柕溃骸耙绑H子,你見到女鬼了嗎?”
爺爺天生開朗,喜歡說笑,便拿出一副得意的樣子,笑著說道:“不但見到了,還摟著女鬼睡一覺呢!”
張世友撇了撇嘴,哼道:“摟著石頭睡吧!別說了,這小子趕像死人一般,險些沒把我嚇出屁來!”
開了幾句玩笑,爺爺這才把夜見女鬼的過程詳細地講了一遍。
張世友聽完,負罪感越來越加強烈,憤憤地罵道:“我爹就是一個畜生!因為家里窮,打劫一些財物也說得過去。他倒好,不但把金家父親給殺了,還把金家姑娘扛到溝里給那個了。完事后還補了一槍,真是畜生中的畜生!”
張老太太見他大罵父親是畜生,有點不愿意了,把頭一偏,咋舌道:“你爹是畜生,那你是什么呀?你爹是做得不對,但哪有兒子這么罵他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