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三人三騎,如同被地獄惡犬追趕的亡魂,在漆黑的草原上奪路狂奔。身后的狼嚎聲此起彼伏,那一片片幽綠的光點如同鬼火,在夜色中飄忽閃爍,緊咬不放。冷冽的夜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馬蹄踐踏著草皮,發出沉悶急促的聲響,混合著我們粗重驚恐的喘息,構成了這亡命之夜的全部旋律。
***和其格不愧是草原兒女,即使在這種危急關頭,依然保持著驚人的冷靜和方向感。他們不斷調整著路線,利用對地形的熟悉,試圖甩開狼群。***還將隨身攜帶的、用來驅趕野獸的火折子不斷向后拋擲,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劃出短暫的弧線,稍稍延緩著狼群逼近的速度。
我不知道跑了多久,感覺胯下的馬匹已經口吐白沫,步伐開始踉蹌。就在我幾乎要絕望,以為今晚必定要葬身狼腹時,前方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點微弱的、穩定的火光。
“是乃仁臺阿布的敖包!”其格驚喜地喊道,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變調。
乃仁臺阿布?我依稀記得***提過,是這片草原上一位年邁的獨居老人,據說懂得很多古老的傳說和醫術,深受牧民尊敬,他居住的敖包被視為神圣祥和之地。
狼群的嚎叫聲似乎也停滯了一瞬,那些幽綠的光點在遠處徘徊,不再像之前那樣緊逼,仿佛對那片區域有所忌憚。
我們拼盡最后一絲力氣,沖向那點希望之火。靠近了才看清,那是一個比黑石祭壇小得多、但也更加整潔的敖包,上面插著嶄新的經幡,在夜風中獵獵作響。敖包旁有一個低矮的泥土小屋,窗戶里透出溫暖的油燈光芒。
我們狼狽不堪地滾鞍下馬,***上前用力拍打著木門,用蒙語急促地呼喊著。
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穿著厚重蒙古袍、須發皆白、臉上布滿深深皺紋但眼神卻異常清澈平和的老人出現在門口。他正是乃仁臺阿布。他看到我們這副模樣,尤其是看到我和***兄弟臉上未褪的驚恐,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了然。
他沒有多問,只是側身讓我們進屋,然后又朝著黑暗的草原方向,用一種悠揚古老的調子低聲吟唱了幾句什么,仿佛是在安撫,又像是在告誡。說也奇怪,在他吟唱之后,遠處那些幽綠的狼眼光點,竟然開始緩緩后退,最終消失在無邊的黑暗里。
小屋內部簡陋卻溫暖,空氣中彌漫著藥草和奶制品的混合氣味。我們癱坐在地上,驚魂未定,大口喘著粗氣。
乃仁臺阿布給我們倒上滾燙的奶茶,目光平靜地掃過我們,最后停留在我身上,緩緩開口,用的是流利的漢語:“外來的孩子,你身上帶著不屬于草原的‘印記’,也帶著……草原古老的‘回響’。你去過‘哈日赫日敖包’了?”
我心中一震,知道瞞不過這位睿智的老人。我點了點頭,從懷里小心翼翼地將那塊冰涼的黑石碎片拿了出來。“阿布,我是在那里找到這個的。”
乃仁臺阿布看到黑石碎片的瞬間,眼神驟然變得無比深邃,他伸出枯瘦但穩定的手,示意我將碎片放在他掌心。他并沒有直接觸摸,而是就著油燈的光芒,仔細端詳著上面那流動的、如同抽象狼紋的暗色紋理。
“果然……是‘狼星之引’的碎片……”他喃喃自語,聲音里帶著一種穿越時空的滄桑。
“狼星之引?”我和***兄弟都疑惑地看著他。
乃仁臺阿布將碎片輕輕放在一塊鋪著干凈羊絨的木臺上,仿佛對待一件圣物。“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比所有王朝都早的年代。草原上的先民,薩滿的祖先們,他們仰望星空,發現有一顆星,總是在狼群最活躍的季節指引方向,他們稱之為‘狼星’。”他指了指頭頂,仿佛能穿透屋頂看到星空。
“先民們相信,狼星是連接現實世界與‘彼岸’——一個充滿靈體和古老力量的世界的橋梁。他們用隕落于草原的、蘊含特殊力量的‘哈日赫日’(黑石),雕琢成與狼星共鳴的‘引’,用來在特定的時間、特定的地點,溝通那個世界,獲取智慧,或者……平息躁動的靈魂。”
他的話語,如同拼圖中最關鍵的一塊,將我此前所有的見聞碎片串聯起來!
陜西鬼哭坳的青銅匣子,是用來溝通或封鎖“幽冥城”的器具;河南將軍坳的“幽冥引”,是用來感知和影響“界限”的器物;而內蒙草原這“狼星之引”的碎片,其作用竟然是溝通所謂的“彼岸”!
這三者,雖然形態、年代、地域各異,但其核心功能,都指向了同一個方向——連接一個超越現實的、充滿未知力量和危險的隱秘世界!而黑水城,這個被稱為“詛咒之地”、“幽冥城”的地方,極有可能就是這些“引”最終指向的、那個“彼岸”在現實世界的某個巨大投影或者入口!
“阿布,”我聲音有些發顫,拿出懷中那枚一直貼身攜帶的木牘,“您看這個……上面的符號,和黑石上的紋路,還有‘狼星之引’的說法……”
乃仁臺阿布看到木牘,眼中精光一閃。他接過木牘,手指虛撫過那些西夏文變體的刻痕,良久,才長長嘆息一聲:“不同的時代,不同的族群,用不同的方式,記錄和試圖利用同一個古老的秘密……孩子,你手中的,是另一種‘引’,指向的是同一個‘彼岸’,但可能用了更復雜、更危險的‘路徑’。”
他將木牘還給我,神情無比嚴肅:“草原的先民敬畏那個‘彼岸’,只在最需要時才謹慎地使用‘引’。但后來,有些人失去了敬畏,試圖強行打開通道,或者從‘彼岸’索取不該索取的力量,最終引來了災禍,許多古老的部落因此而消亡。‘哈日赫日敖包’的荒廢和邪性,正是那種災禍的殘留。你們今晚驚動的,或許不完全是真實的狼群,更有可能是被‘引’的力量吸引而來的、游蕩在界限邊緣的‘殘影’。”
他的話解釋了狼群為何會對火光和敖包的圣潔有所忌憚,也讓我對黑水城的危險有了更深層次的認知。那不僅僅是一座被詛咒的城池,更可能是一個極不穩定的、連接著未知恐怖世界的節點!
“我必須去黑水城。”我看著乃仁臺阿布,語氣堅定,“很多事因它而起,很多人因它而死,我必須弄清楚這一切。”
乃仁臺阿布凝視著我,仿佛要看穿我的靈魂。許久,他才緩緩道:“命運之輪已經開始轉動,孩子。你身負‘引’,注定要被卷入其中。草原的先民依靠狼星指引方向,你要去往黑水城,或許也需要遵循古老的指引。”
他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指著夜空中一顆格外明亮、帶著一絲幽藍光澤的星辰:“看,那就是狼星。在這個季節,它指向西北方。傳說,當流沙吞噬月亮倒影,當狼星垂落于死亡之海的彼岸,通往‘幽冥’的門扉將會顯現。這或許就是你尋找的路徑。”
流沙吞噬月亮倒影?狼星垂落于死亡之海的彼岸?這聽起來如同讖語,但卻與陳青云之前提到的“星隕之谷,流沙之眼”隱隱對應!
“多謝阿布指點!”我躬身行禮,心中充滿了感激。這位草原智者的寥寥數語,不僅解開了我心中許多謎團,更為我指明了前往黑水城的方向和方法(雖然依舊模糊)。
當晚,我們就在乃仁臺阿布溫暖的小屋里歇息。屋外,草原的夜恢復了寧靜,只有風聲依舊。
我握著那塊冰涼的黑石碎片和溫熱的木牘,看著窗外那顆指引方向的狼星,知道自己在這第二卷江湖的旅程,即將抵達終點。
陜西、河南、內蒙……一路走來,我從一個懵懂闖入者,逐漸觸摸到了這個隱藏在世界表象之下、龐大而危險的秘密的輪廓。
如今,碎片已經集齊,拼圖隱約可見。
下一站,便是那最終的謎底所在——黑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