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笑笑覺得莫名其妙:“包子是我花錢買的,為什么要分給你們?”
而最開始說話的那個男人陰沉著臉,死死地盯著黎笑笑,他不信黎笑笑沒看到他們把錢全都留下給家人了,身上一個銅錢也沒有。
都是要簽賣身契的人了,強迫自己跟家里人分開,本就心情不好,此時無理也要鬧出幾分理來,他上前一步:“我們的錢都留給家里人了,身上一個銅錢都沒有,你留著這么多錢也沒什么用,不如給我們買幾個包子充饑,日后說不定還能賣到同一個主家,也能互相幫襯一下?!?/p>
但黎笑笑獨來獨往慣了,也吃慣了獨食,根本不吃這一套,見剩下的幾人以眼前這個男人為首呈半圓形圍住她,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她忽然看向了正抱著手看著他們鬧的韋英杰:“要說幫襯的話,不是應該找他嗎?他買你們,不管飯嗎?”
原本氣勢洶洶的幾人轉頭一看韋杰夫陰森森的臉,那股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心氣立刻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登時變得誠惶誠恐起來,一個個低聲下氣地完全不敢正視韋英杰的目光。
黎笑笑愣愣地看著他們表演變臉,腦袋一時無法轉過來,剛剛明明一副要打人的架勢,為什么一看到人牙子就怕成這樣?他很能打嗎?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韋英杰一眼,覺得此人腳步虛浮,徒有其表,不像是很厲害的人呀?
韋英杰沉著臉走過來:“為什么停下來不走了?是誰在鬧事?”
其他人都低著頭不敢直視他的臉,韋英杰走到黎笑笑的面前,斜著眼打量她:“又是你,干什么呢?”
黎笑笑奇道:“你剛剛不是看見了嗎?”為什么還裝不知道的樣子?這個世界的人好奇怪啊。
韋英杰被她噎得差點喘不過氣來,這是哪里來的流民?缺根筋吧?
想到她剛剛毫不費力就把他掀翻的樣子,他不太清楚她的實力,暫時壓下心頭的火,怒喝道:“趕緊走,耽誤了時間一人扣一百錢!”
此話一話出,流民們立刻就不敢說話了,剩下的錢還沒到手呢,怎么能被扣這么多?他們顧不得再仇視黎笑笑,連忙誠惶誠恐地跟在韋英杰的身后,生怕晚了一步就要被扣錢。
韋英杰帶著他們七拐八拐,進了一處小院,院門口一棵老槐樹,院子中間空蕩蕩的,能站幾十人,正對面三間堂屋,側面幾間大通鋪,見他領了幾人回來,中間大廳處出來一四十多歲的青衣婦人:“回來了?都挑了什么貨色?”
韋英杰指了指跟回來的四男四女:“八個,都是賣身的死契,你問一問情況,把契約簽了吧,挑一挑都能去什么去處,我去換身衣服?!?/p>
他瞪了走到最后的黎笑笑一眼,如果不是冷不妨被她掀了個跟頭,他也不用這么麻煩了!
黎笑笑是最后一個進來的,看見院子外面的牌匾上寫著四個字:X記牙行,四個字,她認識三個,用她貧瘠的知識水平理解了一下,這應該就是這個世界人口買賣的地方了。
這個世界的字她有些認識,有些不認識,實在是因為她從小到大所處的末世已經很少有人用古漢字了,小時候教她歷史的老師正好是個古漢語愛好者,偷偷在上課的時候夾帶私貨,所以她能認一些比較簡單的漢字,但那些筆畫多的她就不認識了,就像貼在門口的兩副對聯,她就不太認得上面寫了什么。
青衣婦人拿著本冊子跟一支筆出來了,坐在院前的桌子前,讓流民們排成一隊,逐個登記信息:
“叫什么名?”
“王大壯?!?/p>
“哪里來的?”
“翼州黃石嶺荷風村?!?/p>
“今年多大年紀了?”
“二十一?!?/p>
“因為什么原因逃亡到泌陽縣的?”
凄苦的表情立刻就涌上了王大壯的臉,他抹了把淚:“從去年到今春,旱啊,一滴雨都沒下,地里的麥子水稻全旱死了,種子都收不回來,俺鄉里餓死了不少老人跟孩子,好容易熬到清明時分,終于下雨了,還以為旱情終于緩解了,誰知道一下就是三個月的大雨,把屋子跟地全淹了,整個黃石嶺都成了汪洋,還是我爹覺得不對勁,死命拉著我們全家逃了出來,這才沒被淹死,俺村里那些守著房子田地不肯撤的人,全沒了……”
這話一出,除了黎笑笑,剩下的幾人登時哭成了一片。
他們逃出來還是幸運的,但哪家沒有幾個親朋好友死在了這場洪災里?而且僥幸跟著他們一起逃出來的親朋好友,還有不少因為缺衣少食又生病倒在了路上的,明明都已經逃過了洪水了,卻沒能堅持到這里,想到這里,他們哭得更大聲了。
哭聲凄凄慘慘,真是聞者落淚。
但青衣婦人卻是做慣了人口買賣的,這種情況早就司空見慣,她毫不猶豫地打斷了流民的哭聲,刷刷把賣身契寫好:“在這里按個手印?!?/p>
流民們基本都不識字,無法畫押,所以她直接在落款打個圈,讓他們把手印按上,一張賣身契便完成了。
賣身契簽字畫押去衙門備案后會正式生效,賣身的人也從平民轉為奴隸,可以正式投入市場交易了,他日若想取回良身,需要向主家交納商議好的銀兩拿回賣身契并取得放契書,又在衙門銷掉奴籍重新立戶方可取回平民身份。
青衣婦人做了二十多年的人牙子,能從奴隸再變回平民的,百中無一,所以她只是面無表情地給現場眾人科普了一番后,直接讓他們在另外一邊站好。
輪到黎笑笑的,青衣婦人多看了她一眼,雖然她方才一直對流民們的哭聲無動于衷,但目光毒辣,全場只有黎笑笑一滴淚也沒有流。
這怕是個冷心冷情的。
青衣婦人冷冰冰地開口:“姓名?”
黎笑笑道:“黎笑笑。”
青衣婦人筆鋒一頓,又看了她一眼,前面的流民,不是叫大壯二牛就是大妮二妞,全是些鄉下人常叫的名字,但眼前這個冷心冷情的丫頭卻有一個跟大眾都不一般的名字,叫笑笑?
她頓了一下,把她名字寫了下來:“幾歲了?”
黎笑笑道:“十五?!?/p>
“識字嗎?”青衣婦人突然道,因為她察覺到黎笑笑一直在看她寫字。
黎笑笑又看了一眼:“認得幾個。”
青衣婦人把賣身契遞到她眼前:“認識哪幾個?”
黎笑笑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指了一些筆畫比較少的,筆畫多的她就不太認得了。
青衣婦人把契書收了回來,拿了朱砂在她的賣身契上點了個紅點:“哪里人?”
黎笑笑道:“牛頭坳村的。”
青衣婦人道:“家里還剩下什么人?”
黎笑笑面無表情:“沒了。”
青衣婦人不再問,把筆遞給她:“既然識字,自己的名字會寫吧?你自己畫押。”
一旁的流民們驚訝地看著她,眼里露出羨慕的眼光。
這個丫頭竟然識字?還會寫自己的名字?那她豈不是能賣到比較好的人家?
托那歷史老師的福,黎笑笑還真會寫自己的漢字名字,不過這軟筆嘛她不會用——她的“黎”字筆畫特別多,三個字寫完占了老大一塊地,還糊成了一團。
青衣婦人也不以為意,等字跡干了,同樣讓她在上面按下手印。
賣身的人里偶爾也是會有識字的,像她這種情況的人不是沒有,識得不多,寫得不好,但這點子與眾不同也已經足夠了。
她收好八張賣身契,剛好韋英杰換好衣服回來了,她把賣身契遞給他:“都在這里了,其他沒啥,那個丫頭識幾個字?!彼噶酥咐栊π?。
韋英杰有些訝異地睜大眼睛:“你不是燒礦的?哪來的機會識字?”
黎笑笑現編了一個理由:“我爹教的,他的東家是賬房先生?!?/p>
韋英杰了然,把她的賣身契放到最上面,立刻又沉下了臉:“按身高,從高到低站好!”
流民們趕緊互相看了看,排成了一排。
韋英杰繃著臉走到他們的面前,一個個地看過去,又一個個地看回來:“從今天起,你們的身份就是奴仆了,能賣進什么樣的人家,要看你們的造化,但也不是沒有捷徑可以走的?!?/p>
聽說有捷徑可以走,流民們的眼睛都亮了。
韋英杰把手背到身后,一臉的傲然:“當奴仆的,誰不想找個好主家?那些達官貴人后院的夫人們,穿的綾羅綢緞,吃的山珍海味,你們若是能入了她們的眼,不說每個月的月錢,光是一年四季衣裳鞋襪、四季節禮、賞錢就不是個小數目。更有那有造化的,男的當老爺的貼身隨從,女的當小姐的陪嫁丫頭,吃穿與主家沒什么差別了,講究點的還有丫頭伺候,你們想不想到這樣的人家去?”
流民們雙目放光,齊聲道:“想?!?/p>
韋英杰滿意地點了點頭,湊了過來,卻把手放在鼻子上扇了扇,一臉的嫌棄:“可看看你們現在的樣子?衣服又臟又破,臭氣熏天,你們要是以這副尊容去找主家,主家還沒到眼前就被熏死了,怎么可能挑你?不叫人把你們扔出去就算客氣的了!”
王大壯著急道:“大爺,可是我們是逃荒過來的,家里的東西都被水沖走了,就只剩下這么身破衣裳,不是不想穿好點,這完全沒有辦法呀~”
其他人紛紛附和,他們也知道自己蓬頭垢面,但逃荒逃了一個多月,一次澡都沒洗過,不臭才怪呢,他們也不想這樣呀~
韋英杰咳嗽了一聲:“別著急,既然我已經買下你們了,當然會想辦法幫你們解決這個難題,這樣吧,來人!”
跟在他身后去買人的兩個中年婦女出現了,一人手里拿著一套衣裳,左邊的婦女手上捧的是一套淡青色葛麻布女裝,右邊的婦女手里拿的是一套淡黃色麻布短褐,韋英杰走到兩套衣服前面:“這是咱們泌陽縣的下人們最常穿的衣裳,今年新制成的衣裳,侍女裝只要二百五十文一套,平頭鞋五十文一雙,男仆短褐只要二百文一套,平頭鞋與女鞋一樣的價格,你們只要在我這里買了衣裳,咱們牙行免費給你們提供洗漱,還借剪刀與你們修發修面,想不想找個好主家,就看你們舍不舍得花這個錢了?!?/p>
說完,他傲然地昂起了頭,仿佛自己是做了什么善事一般,深藏功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