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天暖,早起悶熱。
農(nóng)家的漢子被婆娘喚醒,趁著天還沒有大亮,趕上了自家的牛車,要往西邊縣城去。
路上行人極少,牛車又走的緩慢,漢子偷偷摸摸拿出自己前天打好的濁酒,喝了一口,美滋滋地抹抹嘴。
遠處傳來幾聲夜梟將眠的長喚,回蕩在空曠的田地里,也不知是驚起了什么蟲兒,隨后飛鳥張開翅膀撥開渾濁的水田,一聲清唳叼起自己的早食,迎著氣霧迷蒙的晨光飛遠。
車輪碾過土路,不時在石子上顛一下,顛出漢子一個酒嗝,許是微醺許是沒醒,他瞇著眼睛嘟嘟囔囔也不知道在說什么。
往前靠近河上的石橋,石橋欄桿上卻坐著個人。
那是個女子,穿著一身質(zhì)樸的農(nóng)家衣衫,然而青絲垂落,柔順得如同裁下的月光,卻又不像尋常農(nóng)婦。
她身姿窈窕,一雙驚人的白皙長腿就懸在欄桿外,似是無聊地輕輕晃動著。
漢子遠遠瞧見,嚇了一跳,連忙喊道:“姑娘,可別是有什么想不開?。 ?/p>
那女人肩頭微顫,似乎是輕笑一下。
她轉(zhuǎn)過頭,露出一張不似人間俗物的清美面容,朝那漢子禮貌地笑了一下,問道:“這位大哥,駕車往西,是要到何處去?”
這莊稼漢哪里見過這樣的美人,一打眼就愣了神。
好懸是想起了自家兇悍的婆娘,打個哈哈,掩飾了一下臉上的紅臊:“往縣城去,送貨,小姑娘你這大清早怎么坐在這種地方?”
女人青絲掩映下,露出一個帶著幾分埋怨的無奈笑容:“遇人不淑,曉得我腿腳還不好走,卻將我丟在了這石橋欄桿上,倒是麻煩大哥,能否帶我一程,我也去那縣城?!?/p>
漢子撓撓頭,醺紅的臉上有些不好意思:“幫忙倒是小事,就是我這,也沒地方坐呀,要不……”
他眼見這姑娘美的不似凡俗,便不好意思讓她坐到牛車草垛里。
卻不想這女人半點沒有介意,頗是感謝地說道:“我坐后面就好,就是勞煩大哥,攙扶我些?!?/p>
那一雙雪蓮似的赤足確實還不便行走,點在地上有些磕絆,費了些功夫才終于在車后坐穩(wěn)。
漢子一聲吆喝,老牛有些不耐煩地甩了甩尾巴,又開始慢慢地踱起步來。
牛車過了石橋,沿著土路,仍舊往西縣城走去。
漢子一邊趕車,一邊偷偷地嗅了自己剛才攙人姑娘的那只手,總覺得縈著一股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
但很快,他又意識到自己已是成家的人,那姑娘年輕許還是待字閨中,自己這還嗅上了。
“啪”一下又抽了自己一個耳光。
“咳,姑娘啊,”漢子遮掩尷尬,高聲問車上的女子,“往縣城是去做什么?。俊?/p>
身后傳來那女子溪水流響般的聲音:“回家?!?/p>
“你家在縣城啊,哎喲,那可真是大戶人家。”
“大哥誤會了,我家在山里,”女人輕笑了一聲,“我呀,本是靈笑山上修行的人?!?/p>
……
距離青峰劍頂那場亂戰(zhàn),已經(jīng)過去了七天。
徐賞心坐在客房的窗子旁,望著外頭院里已經(jīng)看倦了的青草、小樹、藍天、白云。
她抱著劍,用臉頰輕輕摩挲著劍柄,就是不說話。
屋里還有另一個人,李檀瞧著她的模樣,心中嘆息。
她肩上的傷已經(jīng)好了許多,雖未愈合,但尋常生活已可自理,此刻正擺弄著靈笑劍宗送來的食盒,朝徐賞心喚道:“賞心,來吃些東西吧?!?/p>
徐賞心搖頭,眼簾低垂:“裴夏還沒回來,我沒胃口?!?/p>
那張清麗的臉短短數(shù)日間已經(jīng)肉眼可見的清瘦下來,讓李檀看著就心疼。
李師姐的目光掃到桌案旁,那里堆放著此前裴夏交給徐賞心的東西。
一共三枚方寸丹,兩件護身養(yǎng)心的奇物法器,還有一門靈笑劍宗調(diào)理內(nèi)息的功法,這些都是試劍會的獎賞,甚至還包括了他們一行大半的盤纏,都在這里。
這意思就已經(jīng)很明顯了,裴夏并非意外失聯(lián),他……就是不告而別。
這道理并不難懂,但看著徐賞心抱劍癡等的模樣,李檀又怎么都說不出口。
李檀當然明白,無論是她自己,還是徐賞心,都是裴夏以一己之力從虎口中救出來的,這個男人對她們已經(jīng)是恩重如山,再多要求他什么,本就是無理取鬧。
李檀咬了咬嘴唇,內(nèi)疚道:“都怪我,如果不是為了救我,他也不會和那個舞首親傳結(jié)仇……”
直到聽見這話,徐賞心才抬起頭,微微泛紅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慌亂,口不擇言地說著:“別,不是的,你……李師姐,你不要這么說,裴夏他……他……”
兩個女人對視了一眼,終于重又沉默下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靈笑劍宗的弟子語氣興奮地對客房外負責看守的兩位開府境長老說道:“舞首回來了,舞首回來了!”
聽到這話,不止是門外的看守,徐賞心和李檀的目光也露出了些許光亮。
舞首回來了,那裴夏……
自打裴夏挾持舞首逃離靈笑山后,就一直在對她們嚴加看管的兩位開府境長老,終于主動打開了客房的門。
他們看著徐賞心和李檀,沉聲道:“舞首要見你們。”
七天來,兩人第一次離開客房。
在那長老的帶領(lǐng)下,她們走過宗門廣場,在許多人的矚目中,緩緩走向高聳的宗門主殿。
邁過雄峻的大門,空曠古樸的大殿中燈火通明,以呂菖曉月為首的,十余名宗門長老次第而列,在最前方,是靈笑劍宗的掌門宗主鄭戈。
鄭戈這幾天也瘦了不少,魁梧的身子都顯得有些佝僂了。
還好,事情總算沒有朝壞的方向發(fā)展,舞首回來了。
曦腳踝上的血洞已經(jīng)長好,新生的肌膚仍舊白皙雪膩,只是內(nèi)里還有些刺痛,行走起來不太利索。
徐賞心和李檀來的時候,她正在撥弄著大殿里的一處紅燭,清眸中倒映著火光,流露出幾分少女似的清澈。
雖說是被監(jiān)禁了好些年,但換個角度來說,也讓曾經(jīng)對這人世不剩幾分眷戀的高高在上的舞首,重又對一切生起了興趣。
碾下粘在指上的燭油,曦轉(zhuǎn)頭,看向徐賞心和李檀,她問:“哪個是徐賞心?”
大哥深吸了一口氣,向前走了一步。
她手里還握著好漢饒命,靈笑劍宗并沒有繳她的兵器,她也已經(jīng)想好,如果這舞首真要就裴夏之事問責,那她決心一力承擔。
若是要求過分,就和她魚死網(wǎng)破!
舞首輕輕點頭,想了想,說了一句:“跳一段我看看?!?/p>
大哥眼角抽了一下:“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