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翎和北夷打起來了。
各式各樣的流言從西邊像雪花一樣飛來,成了這段時間整個幽州談論得最多的事。
有的說兩邊拉鋸血戰,但最終蕭王兵鋒貫石,還是打出了鐵泉關。
也有的說,是翎國人打出關外之后,直接被擊潰了,大部分化整為零,現在在幽州西邊幾個郡打游擊呢。
還有的說,誒,沒打,都是謠言。
朱郡山南的一座客棧大堂里,嘈雜的食客就正在樂此不疲地聊著所謂的戰事。
朱郡在幽州中部,如果大翎真的能有效占據此地,那戰況就很明了了,所以當地老百姓聊起這方面來,也頗不顧忌。
在人群之中,角落的一張桌子旁,正坐著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
這人穿的非常嚴實,頭上甚至還帶著個兜帽,把臉也埋在了陰影中。
他只要了一碗酒,兩碟茴香豆,就坐在那兒慢吞吞地獨自飲著,像是在等什么人。
將近正午的時候,客棧二樓的樓梯上走出一個點兒大的丫頭。
明明已經快午時了,她卻伸著懶腰,好像剛剛睡醒一樣。
晃晃悠悠地從臺階上爬下來,她瞪著那雙迷蒙的睡眼,抬頭四顧。
然后發現自己個兒實在太小了,望一圈全讓周圍的人擋了個嚴實。
于是只好又爬回到樓梯上。
這回她瞧清楚了,那個三伏天裹得像個粽子一樣的傻逼就坐在大堂的角落里。
她搗著腿跑過去,踩上凳子就一把掀了他的兜帽,露出一張帶著雀斑的臉。
小伙子看著約莫十七八歲,頭發枯黃,臉頰凹陷,眼珠是棕色的,應該是有北夷人的血統。
他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就想把兜帽重新戴起來,同時壓低了聲音說道:“哎呀,你干嘛?”
他是中土和北夷混血,平時對正常人倒沒什么,只是偶爾遇著在意的,無論是夷人還是中土,都有些膈應。
梨子一眼看到他頭發絲里滲出來的汗,然后很快就又被兜帽遮住了,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東西呢。”她說。
小伙子偷感很重地從腳下拾起一個包袱,小聲說:“都在這兒。”
梨子一把接過。
解開布包,里面裝的大多是尋常草藥。
偶爾混雜著幾棵靈植。
野生靈植還是比較少見的,這東西靈氣濃郁,吸引到妖獸也還罷了,畢竟妖獸多半能知覺好歹,尚且會靜待成熟。
但要是最先發現的是未受靈力灌注的尋常野獸,那多半就直接給拱了。
梨子煞有介事地點頭:“費了心思的。”
年輕人看陸梨大喇喇地打開包袱,心上又是一跳,連忙重新包起來,同時頗有些責怪地看她:“你怎么毛手毛腳的,這讓旁人看去,起了歹意怎么辦?”
梨子有心想吐槽他捂著個包子當**,見不得人了還。
但轉念一想到這人的身份修為,便又只是哼唧了兩聲,懶得責怪。
她伸手摸進自己肚子上的那個大衣兜,從里面摸出兩顆滾圓的丹藥遞給他:“錢貨兩訖。”
看到丹藥,這小子兜帽下的雙眼都瞪圓了。
這是兩枚淬體丹,只能幫助化幽境的武夫短暫提高身體吸收能力,可以讓淬體的速度快一些。
化幽境吧,快的人很快,你像大哥,慢的人也很慢,你像長樂鏢局那父子倆。
所以原則上來說,這種丹藥適應面不廣。
然而銷路極佳。
這大概就是,越溜不上的,越拼命花錢找補。
不過眼前這小子并不是為了還錢,也不是為了化幽,他甚至壓根就不是個武夫。
他是個兩境的素師。
據說沒有師承,兩個月前自己瞎鼓搗,意外煉成了第一顆丹藥,從此便自稱是二境的素師。
不過因為成丹率太低,平日里討生活,都還是和以前一樣,靠倒賣藥材靈植為主。
這不就撞人懷里了嘛。
只說價值,這兩顆丹藥遠遠比不上他那一包藥材,尤其其中還包含有少見的靈植。
但這買賣你情我愿的,陸梨拿出的丹藥成色都極佳,讓他無比垂涎,他不吃也不賣,拿回去都是自己研究。
這就是散修,哪怕是素師,想要有起色也艱難無比——他拿給陸梨的那包藥材,可是他深入荒山,費盡千辛萬苦才得到的,以他一個二境素師的修為來說,和凡人沒太大區別。
至于這兩顆淬體丹,別說讓他掌握那般爐火純青的煉丹術了,就是丹方,恐怕最后也未必能琢磨明白。
“沒事、沒事……”他像是安慰自己一樣,喃喃自語,“兩顆不夠就十顆,有這路子就是我的機緣了,多冒點險吃點苦而已。”
一旁已經把藥材背到背上的陸梨看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潑了一盆冷水:“想得美哩,我們明兒就溜了。”
年輕人臉色一怔:“啊?”
裴夏一路向東,是要去越州,往后路程還長,還經不起耽擱。
他連忙往桌子旁邊靠了靠:“去、去哪兒啊?”
梨子沒細說,只說是:“往東。”
年輕人眨了眨眼睛:“往東?往東可不興去啊!”
“為啥?”
……
陸梨背著包袱回到客房的時候,裴夏正盤腿坐在床上,調息修行。
大半個月過去,他胸口上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道淺淺的白痕還未消失。
在這里落腳之前不久,裴夏在朱郡的大城中踏實休息過,所以此時看來,整個人精神面貌都還不錯。
臉上的黑眼圈淡到幾乎看不見了,身形也重新開始健碩起來。
除開剛逃出北師城那一陣不談,其實裴夏自打離開微山,精神狀態是越來越好的。
亭湖縣畢竟多大的地方,人氣比不得正經的繁華城市。
更關鍵的是,他現在有了兩道心火。
雖然和完整的禍彘比起來,這兩道心火能夠抵消的力量仍然非常有限,但對于飽受折磨數年的裴夏來說,這已經難得的寬松了。
聽到陸梨回來了,裴夏吐出一口氣,緩緩睜開眼睛,結束了自己的修煉。
梨子把包袱甩在桌上,問道:“咋樣啦?”
裴夏砸了一下嘴,搖頭:“真累啊。”
聞風、化幽、振罡、煉鼎,對于裴夏來說都是意念所至,唯一的限制反而是擔憂腦中的禍彘。
而現在,考慮到連城火脈的危險,以及兩道心火爭取出的些許空間,裴夏正在嘗試突破到通玄境。
他萬萬沒想到啊,以他的素質,居然在這一關“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