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近似“領域”或者“威壓”一樣的惡臭,讓裴夏這樣頂尖的煉鼎境都有些招架不住。
更讓人絕望的是,哪怕使用靈力阻隔,或者嘗試用罡氣包覆口鼻,也完全阻擋不了這種劇烈的惡臭。
裴夏在這一刻終于意識到自己大意了。
是的,這山河的水流量并不小,漁村的湖泊也面積頗大,在這樣的流量下,還能把整個水道都搞臭,那絕不是簡單什么腐爛尸體能夠做到的。
更何況,在野外,腐爛的尸體本身就是生態循環的一環,比起爛在水里,被動物吃掉的成分應該更大。
能造成這種程度的破壞,其源頭絕不能小覷。
裴夏感覺越來越濃烈的惡臭開始沖擊他的腦海,神志上的混沌,又開始引起了禍彘的尖銳狂嘯。
就在他以為要遭重的時候。
忽然,那頭小屋前的肥胖男人轉過頭,遠遠地看向了裴夏。
那雙被肥肉擠壓,幾乎看不見的小眼睛里先是流露出些許驚訝和畏懼,但很快,他又意識到發生了什么,連忙深吸了一口氣。
隨著他這一口深吸,他肥碩軀體上的那些爛瘡和皸口仿佛也變成了倒吸的嘴,一瞬間便將周圍彌漫的惡臭全部吸回到了身體了。
在裴夏即將被臭倒的關頭,山野林地間的空氣恢復如新。
裴夏如釋重負,帶著滿身的大汗,俯下腰開始大口地喘息起來。
媽的,差點被臭死了。
等到裴夏劫后余生,重新開始恢復知覺時,一團很寬的陰影已經走到了他的近前。
裴夏一抬頭,就看到那個渾身爛瘡的肥胖男子正站在自己面前。
瞳孔地震。
男人顯然是察覺到了裴夏的驚駭,他連忙擺手,甕聲說道:“別怕別怕,我已經收了琉璃仙漿了。”
裴夏不敢放松警惕,但同時也沒有妄動。
臭不可怕。
但臭到這種程度,甚至穿透靈力和護身罡氣的阻隔,那這就絕不是簡單的“氣味”,更可能是眼前這人的修行特異。
胖子撓了撓頭,語氣中帶著些歉意:“我沒想到這么荒的地方還會有人,讓你受驚了。”
裴夏聽出他話語中并無惡意,才稍稍后退了一步,微微躬身:“是晚輩冒失,闖進了前輩的洞府。”
胖男人趕緊伸手,隔空抬了一下:“什么洞府不洞府的,我也是避難而已。”
裴夏眼睛微亮。
對方很自然地接下了“前輩”這個稱呼,看來自己猜的不錯,這應該是某個境界極高的修行者。
這眼看著不是自己能對付的人,裴夏心里已經敲起了退堂鼓。
九州臥虎藏龍,遇見打不過的,跑路也不丟人,早年修行五德八相的時候,東躲西藏也是常事。
不過他話里提到了“避難”,倒是讓裴夏有些在意。
真有什么大禍,提前知曉,也好帶上陸梨他們,通知山下的村民也去逃難。
他試著問了一句:“前輩說的避難是?”
胖子嘆了口氣,嚇得裴夏又退了兩步,他苦笑著回道:“還不是火夜山那婆娘……這樣,我這里難得有客人到,咱們進屋聊吧。”
說完,他看著裴夏明顯有些不情愿的樣子,又鄭重承諾:“屋里不臭,真的不臭。”
裴夏猶豫再三,還是跟了上去。
小屋不大,里面擺著一張一看就很結實的竹床,其他還有兩個木柜,兩張填充了干草的竹席,和一張方正的小桌。
胖前輩還給裴夏倒了茶,雖然是涼的,但茶液清香,聞起來心曠神怡。
挪動著自己肥碩的身體,很是費勁地在裴夏對面坐下來,他捧著手里的陶土茶杯,嘴唇蠕動片刻,似乎在想該從哪里說起。
“呃,我姓獨孤,單名一個農字,年歲上癡長你些,要論根腳的話,我應該算是……”
獨孤農笑了笑:“沉疴觀,沉疴觀你知道嗎?”
裴夏當然知道。
沉疴觀也是幽州有名有姓的宗門,這一派說是道觀,但據說只是因為祖師是個道士,現今門下其實并非道門。
在幽州諸多大門派里,沉疴觀算是很特殊的,首先它人少。
不說玄歌劍府、火夜山這些,就是靈笑劍宗,也占據三山,門下內外長老弟子數百人。
可沉疴觀,聽說只得幾十人,門中也沒有像樣的宗門劃分,什么長老弟子內門外門,一概沒有,只有一個虛名掌門算是領頭。
能以這樣的人數,列為幽州大宗,沉疴觀的平均修為自然是極高的,又因為缺少門規戒律,所以門中人在江湖行事就比較沒規矩。
此前在駿馬城,那扶馬道人就與火夜山的小旗令發生過矛盾。
雖然不做大奸大惡,但也名聲不好。
沉疴觀的高手,在深山老林里避禍,似乎還和火夜山有關?
獨孤農見裴夏不說話,似是心領神會地點點頭,有些無奈地笑道:“你也不用怕,我們沉疴觀啊,其實沒那么壞,倒不如說,這么多年門中一直謹記著師祖的教誨,以收留殘疾、照看孤苦、養病送終為己任,只不過就是因為很多同門都像我一樣,天生異病,打小受盡白眼與排擠,根本不知道該怎么當個尋常人,所以言行舉止才怪誕荒謬了些。”
這倒是和江湖傳聞大相徑庭。
獨孤農說著,張開雙手,展示了一下自己衣衫難掩的肥肉上,那些流膿的爛瘡和紫黑帶血的皸口:“就說我這副天生的模樣,父母親人將我丟棄,走到哪里都被當成怪物,要不是師父收留我入沉疴觀,我怕也早就如野狗般死在路邊了。”
這么說,裴夏倒是想起來,那扶馬道人身軀異常干瘦,卻偏一雙眼睛大而突出,也是一副異人模樣,也就是與眼前這位比起來,才更像常人一些。
當然,所謂的祖師教誨,未必是假的,但收留殘疾、照看孤苦、養病送終之外,也不是說沉疴觀就俠肝義膽、謙恭有禮、正氣凜然。
以裴夏自己的經歷來說,他覺得亦正亦邪還是比較中肯的評價。
裴夏點點頭,順著說道:“我此前在駿馬城,倒是見到過貴派的扶馬道人,與火夜山的一位小旗令有過沖突,你們倆家莫不是有什么世仇?”
“世仇?”
獨孤農伸出小短手擺了擺:“巧合罷了,我和汪晚楓的恩怨由來已久,也不是這幾年的事情了。”
汪晚楓!
火夜山的宗主,幽州有數的天識境高手!
裴夏心頭一震,對這胖子的評價不禁又高了幾分。
能和汪晚楓恩怨多年還活的好好的,這怕不是也得達到在天觀地的天識境界。
裴夏小心翼翼地問道:“您和汪宗主是……”、
獨孤農輕輕磕下茶杯,身上的肥肉抖了抖,他長嘆一口氣,眼神復雜:“我們是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