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天開始,裴夏每次見到韓幼稚的時候,神情都不太對。
倒不是那種青春期見到好感對象的小鹿亂撞懵懵懂懂,而是一種介于“這女人是不是神經病”和“她特娘的到底是不是在耍我”之間的猶疑。
一晃,五天過去了。
葉盧依言燒了程扎圖的尸體,把他的方臉上司裝進了一個小盒中,每天還會掏出來拜一拜。
有時候正好被裴夏撞見了,裴夏也會拜一拜。
在地宮惡戰大蜘蛛的時候,這方臉漢子拼死反攻,也為眾人爭取到了關鍵的時間,算是恩人。
至于為什么會在地宮,以及為什么會惡戰,你先別管。
其余時候,葉盧都在練劍。
這一趟地宮之行,讓少年人深感于自己的無力,那些年少通玄的天才頭銜,此時在他看來,已然成了笑話。
也沒什么不好的,九州還是那個九州,它有長歌縱馬江湖快意,也有殘忍詭詐流血犧牲。
裴夏自己也需要滌練內鼎靈力,爭取早日通玄,時不時和葉盧遇見了,還會指點他幾招。
小伙子能自己領悟劍氣,本身天賦就極高,裴夏教他確實要比教大哥,甚至比教謝還都輕松些。
韓幼稚還是每天神神秘秘的,有時候在屋里一待就是大半天,也不知道在鼓搗些什么東西。
好消息是,五天來,村中湖泊里的水臭味明顯淡了許多。
看來獨孤農確實遵循了約定,已經主動搬離了上游的主河道。
裴夏不禁感慨,一條延年益壽的長生泉可就這么沒咯。
不過,獨孤農信守約定,倒是讓他留給裴夏的那些琉璃仙漿也多了幾分可信。
裴夏著手開始做了一點小實驗。
他先是趁著村民出去勞作了,偷偷去抱了人家的狗。
然后給人旺財的腦袋上刮禿了一塊,再閉住氣,很小心地取出一丁點琉璃仙漿,抹在旺財的狗頭上。
第二天,村里都傳說誰家養了一頭獅子。
裴夏生是又多待了兩天,確信旺財生發之后沒有當場嗝屁,他才放心地給陸梨腦袋中間的禿斑上抹了那么一捏捏。
到出發的時候,韓幼稚和葉盧都眼帶震驚地看著她。
“你、你這毛……”韓幼稚指著陸梨腦袋正中間,那顆高高蓬起的毛球。
陸梨翻了個白眼:“我一個小孩子,正在長身體的年紀,頭發長一點也是很正常的。”
說完她就踹了裴夏一腳。
裴夏安撫似的朝她搖搖手:“再看看情況,不著急修剪,萬一還有什么變故呢?!?/p>
畢竟是用“藥”了。
就這樣,四人終于離開山村,重新上路了。
小村條件有限,沒法給他們備馬,村長只能多準備了幾塊饃饃給他們路上當作干糧。
以這幾人的體魄,只要不迷失方向,步行出山并不困難,裴夏只是有點可惜他的那匹踏云黑。
按照村長的囑托,如果不走那條偏僻的山道,穿越荒山的話需得直往東南。
四人一路沒有休息,走到傍晚才搭起營火暫歇。
隨便吃了點干糧,還有些裴夏路上順手摘的野果,葉盧邊嚼,邊看向裴夏:“等出了大山,你們準備往何處去?”
“往麥州,”裴夏對葉盧也沒什么好掩飾的,“我此行本來就是要去連城火脈的,從幽州口岸出海,先到麥州落腳,而且……”
他沒提獨孤農的委托,只是抬眼望向韓幼稚:“微山最早就是東州小派,我師父師娘沒準也在那里,如果正巧能找到他們,老韓身上的禁制也能早點去了。”
韓幼稚頭點的像搗蒜:“算你有良心!”
葉盧眼簾微垂:“那看來咱們也就同行到此了?!?/p>
北夷黑什無孔不入,尤其現在幽州有戰事,哪怕是小縣城,也會有密探負責。
有關朱郡郡守玩忽職守而導致重大損失的事,葉盧勢必要第一時間上報,程扎圖的骨灰,也得帶回寒州,分道揚鑣在所難免。
裴夏對葉盧談不上什么情深義重,但無論是北師城初見,還是這次地宮并肩作戰,他對這個少年人都有幾分好感。
伸手拍了拍葉盧的肩膀,倒也沒說什么告別的話,只是提了一嘴:“徐賞心現在在靈笑劍宗修行,他們那里靠近鐵泉關,可能會受到波及,你將來要是力所能及,也可以幫襯她一些。”
后半句沒什么必要,對葉盧來說,徐賞心是侍奉了好些年的小姐,感情深篤。
反而是韓幼稚,張著雙手一邊烤火,一邊語氣不佳地說著:“要我說啊,你們金帳的活兒最好是早些別干了,我算是明白了,朝廷這些當權的沒一個是個好伺候的主,你無能他們嫌棄你,你有能他們猜忌你,你擺爛他們又覺得你占著茅坑,使盡了心眼子要你滾蛋……”
她冷笑一聲,面容自謔。
要不是洛羨為了完全掌控掌圣宮,她現在還好好在洛神峰的青銅宮里養兔子呢,哪兒來如今這一身麻煩。
三個成年人各自一聲嘆息,有的為自己,有的為別人。
只有梨子,她沒有啰嗦事,蹲在火堆邊上,一直在捋自己腦袋上那個好像泡發了一樣的毛球。
隔日,眾人滅掉火堆,繼續向東南趕路。
快正午的時候,他們已經能從山腰上,遠遠瞥見另一頭開闊的道路,哪怕不是官道,應該也快近人煙了。
于是又加了些腳程,總算是在天黑之前上了大路。
從路上的痕跡來看,今天當日應該就有車馬走過,說明這不是條荒路,在梨子百般不愿的哼唧聲里,四人又迎著月光走了點夜路。
運氣不錯,前方有點星星點點的燈火,應該是到了人村。
因為相對偏僻,這里村子不大,人家也不多,各門各戶都圍著一個小院子,有不少都已經熄了燈。
裴夏試著敲開了幾家門,提出想要借宿。
但村民們一看他年輕力壯,都畏懼地搖了搖頭,不肯答應。
最后好說歹說,拿了做干糧的面餅來,才同意讓他們借宿在院子里面。
院子就院子吧,好歹有個擋風。
就找了個干凈的院墻角落,隨意抱了些干草鋪上,正準備休息。
村中大路的彼端忽得傳來了密集的馬踏聲。
葉盧警惕地抬頭望了一眼,就看到五匹馬飛奔而至。
本就是剛剛入夜,很多人只是閉戶,還沒有睡覺,馬蹄響動很快就驚了不少村民探出頭來張望。
那五騎之中最當先的是一個面容英俊的青年,他騎在馬上左右抱拳,對著周圍的老百姓喊道:“鰲城何家,何琛,叨擾諸位,想借寶地過宿,愿以白銀十兩相贈,不知哪位鄉親肯行個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