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虎連城山外山。
說的是云虎山宗門六峰,一座更比一座高,據傳這就是當年猛虎登山的臺階,到第六階時,登臨云上,成就了云虎山之名。
道家傳說嘛,山腳邊下的村鎮百姓多少都愿意信一點,反正不要錢。
在多國林立的麥州,云虎山也算是一片凈土,他們雖然宗門實力強悍,卻極少干預王朝之事,也不學旁家,喜歡去弄個什么國教、或是當什么皇帝顧問。
甚至就連經營,也不算擅長,門派最主要的收入,還是靠香客們的香火,或是弟子下山除魔衛道掙一點辛苦費。
勉強糊口這樣子。
所以與很多不知內情者的想象不同,云虎山實際上的宗門弟子數量并不多。
到如今,滿打滿算也不過二百余人,其中還有不少是真的只為道法,不搞修行的。
得益于此,宗門上下的伙食也不費勁,各峰自己組織弟子開墾荒山,自己種點就能解決大半了。
這也是云虎山許多入門弟子最早的課業,除了挑水劈柴打掃衛生,就是種地。
一個十五六歲的小道士站在自己的田地籬笆里,望著不遠處身穿黑白道袍的道長,數度張口,最終又不敢出聲。
已是傍晚,天快黑了,他還剩些個澆水的活兒,但這位師長不走,他又怕灑到人家衣服上。
半晌,只能期期艾艾地問一句:“師叔祖,我看您在這兒半天了,是在參悟什么玄機嗎?”
這塊農田修在山腰,邊上一塊大石阻隔,過處就是面西的懸崖。
視野很好,有時候心情不佳的時候,小道士也會來這兒看云。
那黑白道袍的人影輕輕搖了搖頭:“前幾天見著巡海神游過,怕出什么禍事,這幾日便多來盯著些?!?/p>
小道士不知道巡海神是什么,只能順著師叔祖的話講:“是防那什么巡海的作妖?”
“不是,是盡量提前帶著大家跑路?!?/p>
師叔祖伸手挽過自己及腰的青絲長發,捏到眼前,看著上面細小的分叉,嘆了口氣。
我是個什么東西,我還能防得了巡海神?你沒見我這幾天發梢都分叉了嘛?
轉過頭,那張清麗又帶幾分英氣的面容上流露出一些歉意:“菜園的活兒留給我就是了,你快些去飯堂吧,別等會兒吃不上熱乎的了?!?/p>
小道士心里覺得這樣不好。
但師叔祖發話了,自己得聽??!
于是囁嚅了一會兒,嘿嘿一笑:“那師叔祖你早點休息啊?!?/p>
道姑看著他跑遠,才又收回目光。
巡海神游入東州海,不算小事,尤其這次,她甚至沒有收斂天威,一路狂風大浪,引起了東西兩陸不少高手的注意。
半個多月前,巡海神慢慢息了怒火,天威消弭,像她這樣的天識境也就沒法通過神識感知對方的位置了。
直到前兩天,就在小陳國西海岸的一處偏僻之地,龐然的身軀在水下一閃而逝。
她來過了。
從這個軌跡看,巡海神似乎是入了東州海,最后抵達了小陳國。
小陳國有什么值得一頭歸虛大妖關注?她又是為什么大搖大擺地來,卻悄無聲息地走?
纖長的手指迎向遠處漸暗天色里慢慢顯出的數顆明星,掐算片刻,她的眉眼越來越凝重——哦,我武夫來的,不會算命。
呲了呲牙,裴嵐轉過身,把手里的拂塵往腰上一別,捋起袖子扎住道袍,提起了菜地里的水桶。
正準備干活,外邊又走過來一個人影。
那人有一張特別方的國字臉,大塌鼻,小眼睛,身上穿著和裴嵐一樣的黑白道袍,遠遠就朝著她招手:“嵐師弟!”
裴嵐瞇起眼睛一瞧:“哎呀!這不是荀師兄嗎?!”
師兄荀福,同輩第二,平日里難得一見。
裴嵐那張英氣的臉上也露出幾分真誠的笑意:“有五六年沒見了吧?”
“是啊,哎呀,看看我嵐師弟這大長頭發,終于是有幾分模樣了,這樣才好嘛,整天弄的跟個假小子似的,一點兒也不端莊?!?/p>
多年不見,其樂融融,師兄弟之間互相問候,都很真誠,看得出感情很好。
荀福是這樣的,為人敦實憨直,善良熱情,別說云虎山了,在整個東州,任誰來都愿意給這位道長幾分面子。
裴嵐上下瞧他:“也不說多來看看我。”
荀福搓著手,尷尬笑笑:“這不是有難處嗎?!?/p>
荀福平日并不深居簡出,也不曾閉關,過去這五六年都在后山洞窟里當傻子。
不是假裝,是真傻了。
荀福乃是一名極罕見的望氣修士,且修為精深,沉淀頗久。
望氣中,一境為“眼看”,能夠觀測氣運的凝聚、流動、消亡。
二境為“心觀”,能夠理解氣運,分辨其歸屬、效用、后果。
三境稱為“手摘”,已接觸到九州氣軌,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影響部分氣運,比如使人倒霉、免去血災、或是獲得意外之財之類。
望氣與兵家同樣只有五個境界,若與霸道絕倫的兵家三境萬人斬相比,望氣手摘看起來不甚強大,但這種“冥冥之中”,實則更令人畏懼。
不過荀福慣來是個好好道長,不干那些陰損勾當,反而因為這三境望氣的身份,時常會有人找上山來,請他推演卜卦。
望氣士,確實有這方面的能力,但受限于氣軌,并不能隨意泄露,如有違背,必遭天譴。
輕則癡傻數年,重則當場暴斃。
荀福就是因為犯戒了,在后山當了五六年的傻子。
“荀師兄這是剛出山?”裴嵐問了一句,“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這兒的?”
“哦,丁師弟跟我說的?!?/p>
丁賈,云虎山黑白道袍,裴嵐的四師兄。
荀福頓了頓,還小聲說了一句:“我去的時候,丁師弟的臉色可難看了,說是徒弟下山遇著了哪家宗門的長老,頭皮都被削了一塊,就他那個脾氣……嘖嘖嘖?!?/p>
老丁在云虎山管執法堂,脾氣不算暴烈,但眼里是容不得沙子,敢欺負他的弟子,也不知道是哪家宗門,這梁子可算是結下了。
哦,是丁道長和他們宗門的梁子,我們云虎山一貫是支持對話解決,不提倡行為對立的哦。
“誒,荀師兄你來的正好,”裴嵐提著水桶,忽一下想起來,“我剛才還琢磨一事兒呢,算不明白,你幫我算算唄?”
荀福端的是一個樂于助人,國字臉上呵呵一笑:“行啊,算什么?!?/p>
裴嵐放下桶子,指向此前巡海神靠近的方向:“那邊,小陳國西海岸。”
荀福胖手一掐,體內靈力如同絲線輕飄,順利便搭上了氣軌,開始推演:“嗯,西岸……什么時候?”
“便就這幾日。”
“這幾日……嘶,氣軌是動了動,怎么著,是跟啥扯上關系了?”
“嗯,巡海神。”
“巡?!?/p>
荀福雙目一睜:“啥?”
話音未落,他兩眼驟然翻白,兩腳一蹬,整個人直挺挺地栽在了菜地里。
道長口水橫流:“誒,嘿嘿,嘿嘿嘿嘿,啾咪~”
“師兄!你怎么啦師兄?!你不要嚇我啊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