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的青是綠水青山的青,這地方其實(shí)四面環(huán)山,陸路交通并不通暢,之所以能發(fā)展成小陳國的東疆大城,仰賴的全是長鯨門的水運(yùn)。
裴夏抱著梨子和韓幼稚一起,出門就得坐船,沿著城中河蜿蜒兩里地,出了水口到城外江畔,遠(yuǎn)處才隱約看到高聳的竹樓匾額。
長鯨門的山門,是一座水寨。
“難怪說他們在江湖中上不了臺面,這怎么弄得跟個水賊似的?”
裴夏眼看著快到了,最后在船上嘀咕了一句,等踩上水寨的碼頭,又換了笑臉:“啊,這就是長鯨門的水寨山門嗎,真是氣派丫!”
門口兩個頭戴黃幘的漢子,攥著帶鉤的長槍,詫異地看著他,喝道:“什么人?”
裴夏連忙掏出自己的木牌,表示:“長鯨門的故人,攜信物前來拜會。”
尋常的黃幘弟子自然不認(rèn)識這木牌,正要通稟呢,裴夏身后忽然傳來一聲:“什么信物,我看看。”
裴夏詫異轉(zhuǎn)身,就看到剛才給他撐船的船家摘了頭上的箬帽,露出一個锃亮的光頭來。
這光頭長得兇神惡煞倒也罷了,耳朵上還穿了個孔,戴的卻不是尋常耳環(huán),而是一截不短的藍(lán)布。
門口兩個弟子連忙行禮:“行使。”
這是長鯨門的人?裴夏此時再看,才隱約察覺出,他耳朵上的藍(lán)布,似乎也是頭幘,只是沒扎在頭上而已。
光頭拿著木牌左右翻看了一下,嘖了一聲:“這玩意兒還真是簡陋,不過也正符合我們長鯨門上不了臺面的水賊作行,是吧?”
韓幼稚提劍的手捂在嘴上,很努力地憋笑。
裴夏只能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你看,背后的壞話果然能不說就不能說。
好在這船家光頭沒有跟裴夏當(dāng)真計較,這木牌他也的確有些印象,其中幾處痕跡,應(yīng)是長鯨門的物件無疑,只是頗有些年頭了。
“行,那你們就跟我一塊兒進(jìn)來吧。”
光頭招了招手,門口的弟子們自然再無阻攔。
過了宗派水門,往后的景象展露到眾人眼前。
這長鯨門并不全在水寨之上,竹樓結(jié)成大寨,其中水網(wǎng)縱橫,卻也只算是宗門“前庭”。
裴夏打眼一瞧,看到了哨崗、船塢、貨倉,還有來往的大小船只,絡(luò)繹不絕,看來這地方也是青城水運(yùn)的集散之地。
往前走了一陣,十里水寨到了盡頭,也靠上了岸,屋舍林立密密麻麻,雖然看著錯亂,但其中巷道多有人影穿梭,大人小孩都有,還有晾曬出來的衣服和魚干,似乎是門中尋常弟子的住處。
倒真是難得,居然普通弟子也能和家人生活在一起,大概這也是漕幫遺留下來的傳統(tǒng),雖說如今改旗易幟稱江湖宗門,但民間工會的影子仍然存在。
裴夏幾人跟在光頭身后,左右張望,看什么都覺得挺新奇,哪怕是對裴夏這樣經(jīng)驗(yàn)豐富的江湖人來講,長鯨門的環(huán)境也殊異于人。
“話說,這位……行使,”裴夏還記得門口弟子對這光頭的稱呼,“行使的修為很高啊,來的路上我竟然都沒有察覺。”
光頭歪了一下脖子,露出嘴角一絲謔笑:“我沒有修為,你如何察覺?”
裴夏心里一怔,隨即了然。
的確是他想當(dāng)然了,在長鯨門內(nèi)頗有地位,便下意識覺得這人也是個修行者。
但細(xì)想來,長鯨門還有許多漕運(yùn)事務(wù)與生意,在各方朝廷里也需要打點(diǎn),能夠維護(hù)串聯(lián)這些的人在門中都地位不淺,卻不見得非要有多高的修為。
果然,光頭緊跟著就說道:“我前些日子去了東州海查看魚情,今天來通報,正巧路上遇到你們也要往長鯨門來,便順路載著。”
藍(lán)幘光頭長得兇神惡煞,但其實(shí)還是挺健談的,裴夏與他三言兩語,才知曉他本是漕幫的遺老,不喜歡宗門氛圍,所以平素自己在青城撐船過活,有事才來。
過了山腳,往江畔群山中去,慢慢開始有了一般宗門的意味,層巒迭嶂曲徑通幽,好幾條小路轉(zhuǎn)到山門大道,走到山腰漸漸顯出長鯨門依山而建的樓閣亭臺。
長鯨門弟子眾多,除去在外工作以及山下水寨,宗門山上也來往甚密,裴夏注意到他們大多身上帶著幘布,顏色最多是黃,隨后是綠,偶爾能見到光頭這樣的藍(lán)幘。
沒多久,裴夏幾人跟著來到了一座寬大的“船首”模樣的大殿,光頭讓他們在外面等著,自己拿了木牌進(jìn)去。
沒多久,一個弟子從里面小跑出來,喊裴夏幾人入內(nèi)。
與此前見過的其他宗門不同,長鯨門大殿里的居然是一張圓桌,圓桌周遭分列有十二把椅子,此時大多是空著的,只有最上首,坐著一個短須的老者。
老者手里正捏著那塊木牌,端詳良久,唏噓作嘆。
“但凡早來一年,也算了結(jié)我?guī)煹芤粯顿碓福崩险邍@了口氣,放下牌子,看向裴夏,“這信物確是我胡師弟的沒錯,不知少俠從何處得來?”
裴夏見禮,禮貌答道:“晚輩裴夏,從一位獨(dú)孤前輩處得來。”
老者點(diǎn)點(diǎn)頭,獨(dú)孤前輩,那就沒錯了。
“我?guī)煹芎详栆荒昵耙呀?jīng)去世,很遺憾你們無法相見了。”
老者把木牌按在桌上,咳了一聲:“不過你們且放寬心,我黃炳在小陳國也有些名望,長鯨門答應(yīng)的事仍舊作數(shù),此來若有所求,少俠可直言。”
來了。
裴夏早已打過數(shù)遍腹稿:“晚輩在江湖跌撞多年,一直想尋一個安身之所,獨(dú)孤前輩正是因此才將此信物與我,囑咐我可來長鯨門落腳。”
這個要求,倒是讓黃炳有點(diǎn)意外。
畢竟說他們老漕家有求必應(yīng),大部分人想到的都是錢,或者本身有點(diǎn)門路,也可以討要個航路,那是吃一輩子的事。
但要說江湖人拜宗門……長鯨門可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門派。
黃炳倒不是想拒絕,他捻著自己的胡子,心里另有些犯難,扭頭望向身后問了一聲:“各山門洞府,今年可還有收徒的打算?”
身后那弟子連忙搖頭:“沒有,都勒著褲腰帶,日子過得緊巴巴的,誰能擠得出多余的資源來。”
長鯨門是有錢的。
但宗門資源,也沒法全用錢買,靈植礦材妖獸這些就不提了,精于煉丹煉器的素師甚至是陣法師,無一不是珍稀的資源。
這不是你出不出得起錢的事,你還得看別的宗門愿不愿意放,就是愿意放,人家修士也不一定愿意來,畢竟你長鯨門什么底蘊(yùn),什么功法,是什么洞天福地?
這差別很大的,你說云虎山,人家一門三天識,光是那可以指點(diǎn)后輩的破境經(jīng)驗(yàn),就是怎么都求不來的。
“讓哪位長老擠擠?”
“這……怕是都不樂意。”
黃炳沒有刻意壓低聲音,裴夏聽的清楚。
他不生氣,這反而正中下懷,他連忙出聲表示:“黃門主,我這修為已經(jīng)煉鼎,而且離通玄不遠(yuǎn)了,如果門中前輩們無意收徒的話,你看我能不能,在咱們長鯨門這山巒之間也開個洞府,我當(dāng)個外門長老什么的,可行嗎?”
黃炳的一聽這話,眼睛立馬亮了起來。
哎呀,這年輕人好像出乎意料的懂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