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夏暫時沒有辦法洗清自己的嫌疑。
他只能嘗試先從別人身上下功夫。
蘇寶齋那位李長老,是內門名宿,叫作李旭,裴夏原本還覺著,以他的身份想要拜見這種人物,可能不會容易。
卻沒想到季少芙一語點破:“李旭長老,是今天拍會的主持人,你若要見他,可以去今天神珍慶典的拍品會碰碰運氣。”
拍品會每日分上下兩場,中間空出一個正午的時間,除了用來休息,最主要就是供有心的修士寄售拍賣。
所謂“主持人”都是蘇寶齋資歷極深的修行者,眼力驚人,也就兼顧了鑒寶的活兒。
裴夏抬頭看看天色,這會兒去,倒是能趕得上李旭的中場休息。
只要能拿出一件有價值的寶物,就能得到與他見面的機會。
裴夏看向季少芙:“還請師叔多加照看好這丫頭,我去去便回。”
白天慶典拍賣,就不是昨晚夜市,什么人都有資格進場的了。
硬要說,長鯨門雖然有頭有臉,但裴夏一個外門長老代表不了宗門,也進不去場。
好在季少芙沒有來,他還能披個虎皮,與門口值守的弟子確認身份后,便得到放行。
拍會所在,是一座倒錐穹頂下的寬闊大廳。
作為江湖中的頭把“商號”,蘇寶齋宗門之中自然修建有氣派體面的售賣之處,這里用材大多偏黑,又隱約透露出幾分鮮活的紅色,倒錐穹頂的四周牽連著絢燦的靈光燈帶,光照柔和。
能進來的都是有頭有臉的勢力角色,以小桌為單位,通常是一個宗門的數人圍坐在一起,一邊享用蘇寶齋提供的靈茶果脯,一邊觀覽今天的拍品。
可能是裴夏來的時機比較巧,趕著午休,又或者第一天的拍賣,很多人本身就不感興趣,總之有近一半的桌椅都空蕩蕩的,并沒有人落座。
裴夏看到了豎著“長鯨門”木牌的桌子,但沒有停留,而是繼續向里走去。
路上還看到不少有所耳聞的門派,包括玄衣山、九節谷、紫崖十一窟,這都是將來要和長鯨門爭奪連城幻境資格的門派,裴夏留意很久了。
走過最中間那一桌的時候,一眼掃到上面的木牌,看到“云虎山”三個字,他微微一怔。
云虎山居然也來了?
這麥州巨擘能代表宗門行事的,大多是道行高深的道長,平日里應該很少參加這種活動才對。
桌椅空空蕩蕩,蘇寶齋備上的涼茶也沒有動過,看來今天云虎山應該是沒有到場。
裴夏收回目光,再不多看,徑直往后臺方向走去。
后臺自然也有弟子把守,最里側的屋子之外,甚至是一名通玄弟子,從對方裝束來看,應該是蘇寶齋的內門。
裴夏聽他通稟,原來是李旭長老的親傳。
裴夏打的借口是鑒寶寄售,身份也是實打實的長鯨門外門長老,李旭沒有不見的道理。
推門之后還有一重簾幕,掀開了,才看見那頭軟榻上坐著一個微微發福的慈藹老者。
他身前擺著一方紅木茶案,抬眉看見裴夏進來,朝他微微笑了笑。
裴夏禮貌地先行了晚輩禮:“久聞李前輩大名。”
李旭沒什么架子,抬手招他來坐,還親自給他倒了杯熱茶,笑呵呵地說道:“本想挑個清凈,才第一日來主持拍會,還是忙里偷閑不得成啊……小友有什么寶物,就請拿出來讓老朽一觀吧。”
裴夏身上寶貝不少。
巡海雙蛛都是極品法器,琉璃仙漿、歸虛純血更是足以讓李旭都看不出門道,但這些東西要么隨身自用,要么干系重大,不可能拿出來給他掌眼。
想了想,裴夏假意伸手入懷,從玉瓊之中取出一根龍心藤,放在了茶案上。
李旭微微瞇眼,細看片刻,滿意地點點頭:“龍心藤,煉器的上材,以它為主料,若是手法上乘,煉制奇物不在話下,玄寶也或可一試,不錯。”
說完,他又探出些許靈力,輕扶著這截蒼翠的木藤飄至身前:“嗯……你這根格外粗壯,木質扎實,靈力渾厚,這么好的品相,老朽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見,就是……怎么聞起來有點臭臭的?”
裴夏緊盯著他的面龐,忽然說道:“此物實則是在小陳國西海岸一處偏僻山村的臭池塘所得,說來也巧,當時得虧是有金鈴門的宋歡前輩在側,不然晚輩還真得不到這么好的寶貝。”
他想看看,提到宋歡,李旭的神情會不會有變化。
有的。
老頭明顯眼睛睜大了些,隨后臉上的笑容更濃郁了:“金鈴門宋歡?哈哈,那是老朽一個朋友的弟子,巧得很,她這次也來了蘇寶齋,就在山上,你若有心回頭可以去拜訪一下她,那孩子啊天賦不錯,三十才過五就到了開府境,前途不可限量,嘖嘖……”
裴夏看他言談自若,突兀便是一句:“她死了。”
李旭一愣,手中靈力都褪去,龍心藤落在他盤起的腿上。
老人愣怔地看著裴夏:“你說什么?”
“我說,她死了,今早剛發現的尸體,就在蘇寶齋右山西側的樹林里,兇手還未找到,”裴夏問他,“前輩居然沒有聽說嗎?”
李旭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事情是今晨才發生的,他作為今日的主持,想必早早就在準備今天的慶典拍會。
像他這樣的長老,在門中德高望重不假,但正因為年事已高,宗門下的很多事只要不是直管,一般都不會特意來通稟他。
沒有裴夏,他恐怕要到今天下午結束拍會,才會得知宋歡的死訊。
“我宋師侄死了?死在蘇寶齋?!”
李旭身子一晃,開府境的修士,竟然一時氣血上涌充腦,兩眼發黑,險些倒下。
這位李長老……似乎身體不太好。
一時的慌亂,讓裴夏敏銳注意到,李旭體內的靈力雖然中正平和十分穩固,但氣血不穩、體內虧虛。
這種癥狀不能算病。
一般稱之為“老”。
李旭這個狀態,要說擊殺宋歡,有點困難。
而且剛才這一剎,他靈力未動,體內的狀況便做不了假,他似乎是真的被宋歡之死沖擊到了心神氣血。
難道那個“木”字指的并不是他?
裴夏伸手扶住李旭,門外則傳來了他弟子關切的詢問聲。
李長老調理著呼吸,朝門外喊了數聲“無妨”,然后才抬眼,目光有異地看向裴夏。
人老成精,他此刻已然意識到了裴夏的目的:“你是來查兇的?”
裴夏沒有否認:“貴派孟長老似乎對此事并不上心,小子這也是無奈之舉。”
李旭扶正了身體,嘆了口氣:“也不能全怪孟蕭,他現在身上壓力很大,恐怕無暇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