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少芙慢慢蘇醒,眼皮顫動,能夠感知到光亮。
黑夜似乎已經結束,自己還活著。
鼻尖嗅到了一縷腥濕的泥土氣息,她偏過頭,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卻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帶著幾分告誡地說:“別動。”
紛亂的思緒靜止下來想了一會兒,才辨認出這是裴夏的聲音。
他也還活著?
眼睛緩緩睜開,果然看到裴夏正半蹲在自己身旁,季少芙十分勉強地牽動嘴角:“裴師侄——啊啊啊啊!!”
“咔”一聲脆響。
裴夏手法利落地幫她接上了脫臼的骨頭。
男人看著因為虛弱和疼痛而額頭發汗的季少芙,解下了腰畔的酒葫蘆遞了過去:“喝點兒吧,先提振一下精神。”
季少芙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她一邊喘息,一邊確實也感受到了喉中的干黏饑渴。
酒不解渴,但液體過喉,能壓制一時。
裴夏看她兩手捧著,還猶豫了一下,才好似做了什么重大決定一樣,抱起葫蘆對著小嘴兒輕輕地嘬了一口。
“你這還不如咽唾沫呢。”
裴夏起身,走到一旁。
此處已不是昨日交戰的所在,裴夏畢竟不知道靳梁二人蹤跡,以防萬一,他抱著季少芙逃出極遠,才停下歇腳。
不遠處燒著一個火堆,火堆上還吊著幾個小瓶。
裴夏朝她招了招手。
按說是差著輩分,但剛剛走出生死危局,季少芙哪里還顧這些世俗禮數。
裴夏招她,她便下意識地起身。
重傷仍在,十分虛弱,還好路旁都有樹木,一邊扶一邊走,慢慢靠到了裴夏身旁。
背靠著樹干滑坐下來,她看向火堆上吊著的幾個小瓶:“那是什么?”
“肉湯來的。”裴夏答她。
肉湯?
裴夏凝出兩片金罡,從火堆上取下一個,遞到季少芙鼻尖旁:“聞聞。”
確實是肉湯,油脂的香氣直竄腦門。
裴夏笑笑:“打了兩只野鳥,荒郊野嶺也沒地方找鍋子,就撕開了肉,拿隨身裝丹藥的瓶子煮了點湯,我放這兒,一會兒涼些了你自己喝。”
說完,他又把手揣進懷里,摸出一粒圓滾滾的紅色丹藥,放在小瓶邊上:“這是療傷化氣的丹藥,等下一起吞服了。”
小瓶裝,涼的快,沒多久季少芙就端起瓶子,將香甜的肉湯混著丹藥吞服下去。
酒不得行,還得是熱湯,這幾口下肚,季少芙頓時感覺渾身暖洋洋的,好像氣力都恢復了不少。
她扶著地,支起自己的屁股,往裴夏這邊坐了坐。
將瓶子遞還給他,看這位師侄熟稔地在一旁將撕好的禽肉又塞進去,再倒上水,重新掛上火堆。
她輕聲說道:“那丹藥的錢,回了宗門我補給你。”
季少芙眼力還算有些,裴夏給她的那枚化傷丹藥雖然本身品級不高,但質地品相都極佳,即便在修行坊市中也需花些銀子。
長鯨門各家洞府資源都是固定的,裴夏一個外門長老,聽說還有兩個徒弟,應該也生活不易。
裴夏朝她擺擺手:“不必不必。”
她本來只當是客氣。
但反應了一會兒后,又苦澀笑道:“說的也是,宗門花費重金購買的幽神花就此遺失,等回到宗門我們都是罪人,別說什么身份錢財,就是這條性命,怕也要拿去謝罪……”
裴夏轉頭,眼睛瞪大:“啊?”
季少芙深吸了一口氣,鄭重道:“你放心,此次出行本就由我負責,歸程路線也都是我選的,出了岔子理應是我全責,我會盡量向宗門解釋,保你無事。”
“呃……”
裴夏伸手入懷,隔著衣服在腰帶上摸索,他記得季少芙拍賣所得的那朵幽神花是被他抱在一個布包里的……有了。
他把東西拿出來,遞給季少芙:“季師叔,我有個東西,你看。”
那確實是個布包,季少芙接過,打開一看。
里面居然是個雕琢成江豚模樣的白玉玉佩。
拿錯了這是。
裴夏愣了一愣,撓撓頭,尬笑道:“這是,我之前在蘇寶齋逛夜市的時候,給你挑選的禮物。”
當夜回到客舍的時候,季少芙已經睡下,第二日便出了宋歡的事,此后一直沒什么合適的機會,裴夏都已經把這東西給忘了。
季少芙提起白玉,放在掌心,不知為何,一時沒有說話,只是癡癡看著,許久后,才“噗嗤”一聲笑出來。
“挺好,我很喜歡,謝謝。”
失職重罪的陰霾仿佛短暫從她的眉眼上離去了,她摩挲著白玉,攥進掌心,輕聲說道:“我本是個孤兒,也不曉得哪家的男女生而不養,又或許他們也有自己的難處,我被擱在一個竹籃里,飄進了江中。”
“十有九個我,都該死了,聽掌門師兄說,是一頭小江豚頂著我的竹籃,沿著江岸一村一鎮地叫喚,最后才有了師兄將我拾回長鯨門……”
裴夏幽幽地插了一句:“江豚族群有搭救落水者的習俗,算是與人共生的手段。”
這也是為什么江豚妖獸帶領族群在江上要飯,過往船商通常都會投喂的原因之一。
季少芙彎起紛亂的鬢發,露出火光照應下稍顯憔悴的面容,她笑了一笑:“很好的禮物,不過……”
她把攥著玉佩的手又遞向了裴夏,笑容中帶著幾分凄涼與無奈:“我戴罪之身,不能接受你的心意,除非宗門罰而不死,那或許……”
裴夏不敢再聽了,連忙伸手拿出了另一個布包:“師叔,且先不要說喪氣話了,你看這是什么。”
布包打開,黑紫色的靈力悠然流動,那靜置其中的,正是一朵枝葉健全的幽神花!
季少芙驚愕抬頭,難以置信地看向裴夏:“東西還在?!”
“在啊。”
“東西還在,那些人怎么會放過我們?”
“我……我也不知道,”裴夏壓低聲音說道,“不過昨日我看見師叔昏迷之前,斬出一劍,威力極大,他們可能是被震懾到了,很快就遁走了。”
昨日臨昏迷時的記憶確實很模糊,季少芙記得自己已經出劍,但又好像未能竟功。
此時深入靈府查探,才發現當時破境時,留在體內的一道劍氣,已經消失無蹤。
這么看,難不成真是昨夜最后時刻,自己憑借那位前輩留下的強橫劍氣,將對手逼退了?
不管怎么說,幽神花還在。
季少芙緊壓的內心驟然一松,她如釋重負長嘆了一口氣。
“還在,還在就好,不然我真不知道回去要如何面對掌門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