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惡。
濃重的酒氣里傳出他自報的名姓,讓裴夏剛剛垂下的腦袋立馬抬了起來。
貓兒幫,陳惡?那個世外宗的證道境?!
這些高來高去的家伙,別的裴夏或許記不住,但這個名字卻記憶猶新。
因為他之所以會在長鯨門,根底上來講,就是因為陳惡。
獨孤農為什么讓裴夏帶著令牌前往長鯨門?
只黃炳一個化元境,想要震懾火夜山的天識汪晚楓根本不可能。
真正的原因,就是長鯨門背后,那屬于陳惡的剪影。
難怪他會說,回到長鯨門就跟回家了一樣……
此時再看這躺在地上打酒嗝的漢子,裴夏的眼神自然不一樣了。
可惜,連日斗酒,這“前輩”是怎么都喊不出口了,裴夏也只能晃晃腦袋,坐在了地上,有氣無力地說著:“你若是尋我有什么事,你直說就是了,斗酒是何必?”
陳惡堂堂證道,喝的也兩眼有些發昏,看著天上白云飛鳥,嘆息著說:“那你當時為什么應呢?”
我為什么應?
我覺得我一定贏我為什么不應,誰能想到這家伙不止修為高,也是個頂尖的海量,我要早知道,我絕對……
裴夏一怔,反應過來。
是的,陳惡也是如他一般想的,他打從一開始并不覺得比個酒是什么大事,恐怕三五缸下去,這小子就得倒。
之后數日,真的戰到酣暢淋漓,誰還肯相讓?
裴夏坐在地上,靈力流轉全身,一點一點艱難地恢復經脈,繼而滋潤身軀,慢慢消除酒毒帶來的影響。
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盡可能張開,排出一縷縷肉眼可見的酒水氣霧,裴夏蒼白如尸的皮膚,也終于重新泛起一絲極淡的血色。
他掃向陳惡,在知曉此人身份后,裴夏反而又生出許多疑惑:“那要這么說,你算是長鯨門的頂頭老祖?那武功臺的事……”
鬼谷弟子劫殺裴夏的時候,陳惡就在船上,對于武功臺設計長鯨門的事,他應該也有所了解。
小陳國不比大翎北夷,在東州十二國這樣的體量里,陳惡以證道之身,是有可能強行按下朝廷頭顱。
有他在,黃炳何必殫精竭慮去借勢算計?
陳惡揉著自己胸口,呼出一口濁氣:“首先,老祖這個稱呼是真的難聽,你看我年紀我像個老祖嗎?其次,誰告訴你我是長鯨門后臺的?”
裴夏轉頭,重新細瞧他。
陳惡看著確實不老,只說相貌,約莫也就三十過五的樣子。
九州修士,受靈力滋潤,境界越高,往往壽命悠長,像黃炳那樣的化元境,如果沒有傷病,活到個一百歲不是難事。
但相貌返老還童還是有點難度的,好比韓幼稚,她如今正是嬌美的時候,如果能突破天識,青春常駐個二三十年問題不大,可要想重返二八……呵,也許歸虛境能做到吧。
這么看,陳惡的實際年齡,再怎么也稱不上老。
裴夏微微皺眉:“我之前聽人說過,貓兒幫陳惡,是東州漕丐瓦農四幫一起拜的山頭。”
“有這事。”
陳惡揉著肚子從地上坐起來:“但你也說了,是漕丐瓦農,長鯨門算個什么?”
當年就是一時想岔了,但小弟收都收了,陳惡為人光明磊落,也不會反悔。
但好好的營生你干著不滿足,還要自家氣勢經營宗門,那陳惡可不給你作保。
這些都是內事,外人自然想不到,傳到獨孤農那里,也未能分清這其中漕幫與長鯨門的區別。
裴夏扯了扯嘴角,一時也不知道該不該夸陳惡有原則。
片刻歇息,裴夏的身體還遠沒有恢復,但陳惡適才迷蒙的眼神已經完全清醒過來。
他走到裴夏身旁,很不講究地蹲下來,眼神在他腰上上亂瞄:“你身上有一道豪氣,你知道嗎?”
裴夏挑眉:“豪氣?”
所以他才會盯上自己?
可我是哪里來的豪氣,我只有劍氣……
陳惡拂了一下垂下眼旁遮擋視線的黑發,嘴巴朝他腰上努了努:“在你瓊霄玉宇的玉瓊之中。”
裴夏心中一凜。
雖然陳惡一直的表現,在沒有架子的同時也沒有風范,但一張口輕易道破他懷揣的玉瓊,仍是展露了其遠超世俗的眼力底蘊。
可要說藏在玉瓊中的東西,神機、血珠、腦蟲、幽神花,都是至寶,卻似乎并沒有與豪氣相關。
裴夏忽的蹙眉,他想起了那只酒囊。
那是他將要離開巡海神魚腹時,陳風采送他的,上岸后他曾經喝過一口,但其中蘊含的某種氣勁,讓他險些受創,自那之后,他就一直將酒囊放在了玉瓊里。
除了上次突破通玄的時候,最后一道武獨劍氣難以壓制,迫不得已被他一同灌入酒囊,讓那兩道氣勁互相制衡去了。
所以,那就是所謂的豪氣?
陳惡看裴夏眼神清明了些,曉得他想到了頭緒,便咧嘴笑笑:“我且施展于你看。”
他站起身。
右臂揮擲,一道雄渾氣勁驟然從他的手臂上掙脫。
這氣勁裹挾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壓迫感,那不是單純的兇蠻或霸道,而是無往不前,是氣貫長虹。
陳惡手臂振動,右手虛握,像提著什么,朝遠處的天穹重重揮落。
一息時,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
兩息時,裴夏抬起頭,有些疑惑地看向陳惡。
三息時,開始起風了。
視線盡頭的天際云霧開始飛快地流動,它們像是在追隨什么疾馳而過的巨物,被拖曳成了長長的尾跡。
緊跟著,風聲開始嘈雜起來。
堆滿在大道旁的酒壇在極短的時間里簌動、散落、繼而搖晃著開始飄離了地面。
一股澎湃的勁風從裴夏的身后洶涌而來!
他幾乎第一時間便沉下體內的靈力。
但狂風不止,越來越兇猛,吹抵在他身后的衣衫上,隨之穿過的砂石草葉,都仿佛成了刀劍,與裴夏的護身罡氣擦出一道道明亮的火花!
他不得不站起身,將雙腳都深深嵌進了泥土中。
狂亂的大風吹動其周圍的一切,草木樹石,在轟鳴如同獸吼的颶風中支離破碎,裹挾著向風暴中心的一道空隙接近,卻又怎么都不敢真的進入到那道空白中。
裴夏仰起頭,一切都被籠罩在渾濁的風里,唯有最中心,那豪氣穿云而起的空隙,清澈如初!
陳惡就站在大風中,敞襟的大袍獵獵作響,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露出幾分笑意。
一口白牙朝著裴夏,聲音回蕩在狂嘯的風中:“我要是醉了,這可都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