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件事,現(xiàn)在看來是非常正確的。
那就是自己選擇了單獨前往連城火脈。
沒有帶徐賞心,沒有帶韓幼稚,沒有帶陸梨。
裴嵐?裴嵐沒事,她是個聰慧豁達的姐姐,一直都是。
飛掠靠近到火脈的深處,空氣中滾燙的火靈開始像粘稠的實質(zhì)一樣拖拽著裴嵐的法器。
速度變慢了。
和之前深入鎮(zhèn)骨不同,此時甚至還沒有抵達祖地,濃郁的火相之力就已經(jīng)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哪怕是裴嵐的天識境修為,也在這種高壓下被飛速地消耗著,灼燙的火風(fēng)甚至卷起她的發(fā)梢,在她道袍衣衫的邊角燒出了淡淡的焦糊味。
裴嵐在操控法器之余,盡力護持著身后的裴夏,但照這個狀況下去,如果真的進入到核心的祖地,恐怕法器會被直接融化,她的靈力也根本不足以支撐。
可隨著圓盤穿梭,忽的一下,周遭的火相靈力消失無蹤,就連火脈中一直持續(xù)的高溫,也頃刻冷卻下來。
裴嵐抬起頭,目光掃過,眼中所見讓她不由得瞳孔震動。
那是一個看不到邊際的、幽深、崎嶇的坑洞,坑洞底部覆蓋著一層光滑但布滿裂縫的玻璃質(zhì)外殼,暗紅中透著黑亮,折射著血紅的天幕,仿佛也在熊熊的燃燒著。
“湖干了。”裴夏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
這里,本該是祖地之中匯聚起來的巖漿湖,但現(xiàn)在,這里已經(jīng)干涸了。
不知多少歲月的積蓄與沉淀,讓這個湖遠比看上去的深得多,此刻裸露出光滑而空蕩的湖底,帶著冷卻之后的深沉的死寂。
翹首,能看到遠處那四塊無比高聳的黑褐土墻。
沒有巖漿的遮掩,先民的封印顯出了其雄偉的真身,歷經(jīng)漫長歲月的巖漿浸泡,卻仍能在墻壁上看到浮出的點點白骨。
鎮(zhèn)骨還在。
裴夏先是松了一口氣,但很快,他就看到了坐在高聳鎮(zhèn)骨之上的那個人影。
對方?jīng)]有坐著,他站在高處,也許是瞧見了這圓滾滾的法器飛過來,手里的巡海劍磕在腳邊上,晃晃蕩蕩。
“你放我下來吧。”
裴夏提著劍站起來,走過裴嵐,舉目遠眺向另一個自己,“火脈東南都是海,北面地勢高,你可以去西側(cè)幫幫海洪前輩,長藍國有很漂亮的紫蕓樹,燒了可惜。”
裴嵐只能幫他到這里。
再怎么說,這也是禍彘的領(lǐng)地,再往前,一旦受到影響,她這身天識境的修為,反而可能成為裴夏的敵人。
道長也明白,她沒有矯情拖沓,語速頗快地說道:“法器我留給你,御空而行對你應(yīng)該會有幫助,還有……”
她頓了一下,然后認(rèn)真地問了一句:“有沒有遺言要我?guī)Ыo誰?”
裴夏搖頭。
裴嵐抿抿唇瓣,拍了拍他的肩膀,縱身離去。
巖漿退去,沖入祖地反而有些涼爽,隔著長空,裴夏望著裴夏,腳底踩了踩圓盤,剛準(zhǔn)備飛上去些,好生瞧瞧這另一個自己。
卻看到對方凌空踩了一步,整個人順著鎮(zhèn)骨滑落下來。
鮮紅的火不斷從他身上溢散出來,拖曳著他的身形穩(wěn)穩(wěn)落在光滑的巖漿湖底。
“還挺講禮貌。”裴夏笑了一下。
踩一下圓盤,法器呼嘯著同樣飛落。
踩在光滑如鏡的湖底,裴夏很不情愿地看到了自己的臉。
真丑啊。
他抬頭,望向?qū)Ψ剑骸耙膊皇菦]見過帥的,捏個長孫愚、謝還不行嗎?”
在裴夏前方站著的,自然就是另一個“他”。
這個“裴夏”應(yīng)該說要更像他些,之所以像,是因為對方此時的樣貌不似常人。
黑發(fā)披散,絲絲縷縷間滲透著暗沉的血紅,發(fā)梢蜷縮,如同被點燃一樣繚繞著點點的火星。
臉也不太對,火紋遍布,雙眸幾乎看不到瞳孔,早已被熔巖灌滿。
當(dāng)然,更顯然的還是他的右臂。
此前火德蘇醒的時候,還只是血色的火焰流淌在經(jīng)脈和血管中,但此時,那條臂膀已經(jīng)整個化作了流動的赤火。
他看著丑陋的裴夏,聽他張嘴,只覺得想笑:“你這樣的怪物,還會在意長相嗎?”
怪物?
也是,對裴夏來說,腦子群聚的禍彘是怪物。
那對于禍彘來說,有手有腳的裴夏怎么就不是怪物呢?
裴夏望了一眼他身后仍然佇立的鎮(zhèn)骨封印,握著巡海劍的手緊了緊:“緊趕慢趕,怕你摧毀了鎮(zhèn)骨,現(xiàn)在看來,即便有地脈相助,你也做不到摧毀封鎮(zhèn)……加上這個捏造的我,你已經(jīng)算錯兩件事了,你這算力也不過如此。”
禍彘回頭,流淌著熔巖的雙目瞥了一眼四塊鎮(zhèn)骨,然后他輕描淡寫地回道:“不是不行,而是我在等你。”
裴夏瞇起眼睛:“等我?”
“對,等你,”禍彘慢慢舉起了巡海劍,“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以后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很難說,雖然五德不全八相不再,但眼下有地脈助力,火德之強遠超想象,我想試試,能不能把你這邪祟妖孽……斬殺在這里!”
裴夏細(xì)看著他,忽然覺得這禍彘與自己想象有很大的區(qū)別。
他其實一直不覺得禍彘是具備如人一樣的強烈主觀意識的,包括對他的侵占,也應(yīng)該是一種心理與情緒浸染后的分化。
可眼前這個“人”,他說話條理清晰,邏輯明確,甚至還有一點決然的情緒。
他好像真的覺得,自己是在嘗試斬殺一個非人的怪物。
搖搖頭,裴夏也提起了劍:“占著別人修來的五德八相,在這兒說什么大話。”
話音一落,裴夏率先出手!
他只有通玄不假,但這也意味著,對方的武道修為也只有通玄,僅從境界來看,這并不是自殺式的挑戰(zhàn)。
只不過當(dāng)裴夏挺劍而出,禍彘卻并沒有迎上來。
那雙流火的眸子猛地睜大,緊隨著,裴夏腳下破碎的光滑巖面便升騰起一道粗壯的巖漿柱。
裴夏沒有躲閃,腦中清明,讓他此刻有了巨大的底氣。
然而對手也在緊盯著他的動作,在裴夏張口的同時,對方也同樣開口。
“證我神……”
“證我神……”
微妙的是,兩人的神通術(shù)法,都在最后一個字時,主動截斷了。
面對面,黑眸對火瞳,雙方都愣了一下。
裴夏截斷術(shù)法,是因為他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么,盡管他此前嘲笑了對方的算力,但那畢竟是禍彘,想要解離他的術(shù)法輕而易舉。
可是,對方又是為什么要截斷自己的術(shù)法?
怎么?我還能解離禍彘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