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城火脈的異象,整個東州都已發覺。
東南一角的天穹被血色染紅,附近諸國感受到了明顯的升溫,海水蒸騰,白汽沖天。
深青色的流光劃破天空,飛落在一座高山的山頂,顯出一個敞襟的魁梧男子。
陳惡緊皺眉頭,遠望著連城火脈:“剛才那是……”
他好像隱約察覺到了與自己同宗的力量。
是師父陳風采?
不像,那豪氣只曇花一現,且無以為繼。
那就只能是那個姓裴的小子。
陳惡重重嘖嘴,他枉為證道,這次居然也看走眼了。
早知道裴夏執意去連城火脈,竟然是為了釋放禍彘,他干脆當時就將其斃殺!
看如今這姿態,難不成真的是汝桃要降世了……
一顆完整的禍彘究竟會有多大的破壞力?會需要多少力量才能重新將其封鎮?
哪怕陳惡是證道境,他也無從知曉,只說古籍與口口相傳的故事里,現今九州還能做到這種事的,恐怕只有北境靈夷的小天山。
但就算真的能做到,恐怕那時東州也早已生靈涂炭,成了人間煉獄。
陳惡此時也很猶豫,他在猶豫自己是該前往連城火脈奮力一搏,還是應該立即掉頭,跨海前往小天山……
嗯?
他忽然挑起眉梢,在此遠望向東南角的血空與火脈,等等,這個氣息是?
……
古時修行,沒有現成的通天大道十二境,當年“武”與“體”甚至是分開的兩條道途。
而其中各自修繕精進到極致的,就是“武獨”與“撐天”。
裴夏怎么也沒有想過,他這一生,還有用武獨去斬撐天的時候。
灼痛的空氣都仿佛被撕裂,逆襲火刃的武獨劍氣,切開了火德幻化的熔巖,以近乎狂暴的姿態,將逼近到了對手的眼前。
“如果五德八相俱全,這一劍無論如何斬不死你,但僅有火德……”
裴夏此刻的面龐異常可怖,肆意飛濺的精純火相完全破壞了他的面龐,臉頰被燒透,唇瓣消融,就連眼睛,也有一只已經完全焦糊。
他只能用剩下的獨眼,緊緊盯著對方的火瞳:“……那可撐不住天!”
劍氣斜斬,一分為二!
時間仿佛剎那靜止,流淌的火德熔巖失去了操控,零碎成了漫天的火雨。
已成兩半的身軀和裴夏無腿的身影一同墜落。
“噗”一聲悶響,砸在地上。
方才還爆發著驚天大戰的巖漿池,突兀安靜了下來。
值得十余次呼吸后,千瘡百孔的殘軀才顫動著翻過來。
裴夏僅剩一只的眼睛看著遠處的兩截尸體,苦笑了一下。
我這斬的,可是我自己的肉身,雖說禍彘并非編織幻覺,而是捏造了一個現實,但此刻這幅身軀,真的能長久存在嗎?
萬一真是我殺了我……那我腦子里那顆禍彘豈不是就此自由了?
一瞬之間,他甚至覺得,會不會其實這才是祂的本愿。
但轉念一想,卻只能酸澀地搖頭。
就算真是,那又能怎么辦呢?任憑對方摧毀鎮骨,結局并不會有任何不同。
沒準……沒準我還能用這幅身體繼續活著?你看,好像這個身體的腦子里還沒有禍彘……
他想著,低頭看了一眼。
腿腳完全融了個干凈,胸前都是燒融的空洞,內臟殘破,面龐更是虐尸都虐不出來的駭人模樣。
“這副模樣,才符合你怪物的身份,不是嗎?”
突兀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火湖之底。
裴夏的殘軀僵硬了一下,緩緩轉過頭,獨眼之中,禍彘的兩半身軀開始慢慢生出了肉芽似的巖漿觸手。
這些粘稠的火焰觸手彼此勾連咬合,將本已斬斷的身軀,重新拉在了一起。
隨后,傷口也被燒融,直到火焰退去,皮肉如新。
“裴夏”扭了扭脖子,從地上站起來,臉上不無戲謔地朝他笑著:“僅有火德,確實抵擋不了武獨,但吸納了連城火脈的火德,強大到何等的地步,你這個邪祟也未能想象吧?”
祂提著劍,看著裴夏的神情從震驚到憤怒,轉而凝重,看著這個與自己斗了十年之久的怪物憤怒而無能地在地上蠕動。
流火的眼眸深處閃爍起復雜的光芒。
“結束了。”
祂沒有揮劍,而是轉身向著鎮骨走去。
祂總要摧毀鎮骨的,祂必須帶走汝桃。
這一次,祂沒有任何留手。
在火德的引導下,干涸的巖漿湖底中,每一道裂隙里都開始翻涌出血紅色的光。
地脈的全部力量狂涌而出,無數的鮮紅熔巖宛如百川到海,先是滲透進了祂身體的每一處,隨后化作更為濃郁的血焰噴薄而出!
祂駕馭在數百丈高的巖漿火浪上,揮舞起了比之此前更為巨大、更為精純的烈焰長劍。
禍彘的算力沒有問題。
祂真的可以摧毀這四道鎮骨。
然而就在這時,早已化作火海的巖漿湖底,一塊圓盤飛了出來。
在嗚嗚作響的飛旋聲里,只剩半截身軀的裴夏用一只手艱難地撐起身體,另一只手則再次握住了他的劍。
非常狼狽了,手掌都已不完整,說是握劍,但劍鋒一直在抖。
就連身下的法器,在地脈火德的炙烤中,也在快速地燒融。
隔著血紅的天幕,兩人三目對視,火眸平靜,在無聲片刻后,祂竟然發出了一聲嘆息。
這已經不能算是對手了,不消片刻,裴夏法器融化,他自然會墜落到火海中,灰都不會剩下。
但既然裴夏選擇了握劍,那祂也不吝給他最后的體面。
數百丈精純到極致的地脈火德化作烈焰橫天而過,火劍轟然斬下!
幾乎是在同時,鎮骨深處,幽邃的光芒一閃而過,在無人察覺的瞬間,汝桃的萬千人腦驟然收縮起來。
火脈中的現實仿佛停滯了片刻。
而在剎那的停滯后,卻又什么都沒有改變。
直到火刃斬落,目不能及的極遠處,忽一道無形之氣破空而來,重重砸在了那柄巨大的火劍上!
力道極沉,哪怕只是從身旁掠過,裴夏也能清楚地感知到,那其中的力量勢可摧山!
但就算是這樣強悍的一擊,也只是將那柄火德之刃推開了些許,滾燙的烈焰從裴夏的頭頂上狂吼而過。
乘坐在火浪之頂的另一個裴夏,凝眸看向遠處。
連城火脈,位在越州東南,此地兩面臨海。
這突如其來的一擊,正是從海面飛射出的。
百里之外,原本平靜的大海忽的烏云密布,洋流驟然湍急,風浪滔天而起。
一個枯瘦的老者,就這么盤腿坐在海面之上,剛剛放下的手心中,似乎還繚繞著某種霸道絕倫的氣。
老頭拿起一個破舊的酒囊喝了一口。
只喝一口,不敢多喝。
豪氣是這樣的,醉了收不住,陳惡收不住,他也收不住。
他伸手拍了拍身下的水面,輕聲道:“可助。”
老頭身下坐著的,自然不是海水。
水面之下,是宛如巨島的龐大陰影!
一聲沉悶的長吟,從東海之濱,幾乎回蕩向了整個九州。
巡海神,破浪而出!
雄偉的身姿飛躍出深邃的汪洋,裹挾著無邊的海浪,以天災之姿涌向了連城火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