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隨意開口說話,可見這一批人并沒有明顯的上下級關系,不會是騎兵與將校。
說話零碎隨意,如果是中層的軍官,未免紀律太差。
基于此,裴夏稍稍探起頭往外張望了一眼。
最先瞧見的是幾匹壯實的駿馬,領頭一匹毛色純黑,十分健碩,只是不知奔跑了多久,早已胸頸出汗氣喘吁吁。
馬上的年輕人則好似根本沒有注意到。
他一襲黑衣,右肩上嵌著一個一看就很薄的肩鎧,鎧甲下拖曳出長長的披風,因為雨路奔馳,已經沾上了不少泥點,看不出颯爽,反而有些狼狽。
這人應該就是領頭的,雖然穿的很騷包,但那張白凈的面龐上全無半分英氣,只一味地勾起唇角故作桀驁,反而顯得很幼稚。
他身后緊跟著還有三個人,兩男一女,也都是十五六歲,面容嬌嫩青稚,一樣的花哨穿著。
另外有一個女孩,落在稍遠些的后面,看不清面龐,倒是穿著貼身的勁衫,還算便于行動。
裴夏確認了狀況,不僅不想離開,反而心思活絡起來。
等幾個少年系好了馬,走過濕草地,剛到坡下,就瞧見了裴夏三人。
當先的黑衣少年眉頭一皺,神色不喜:“嘖,腌臜秦貨。”
許是聽到了他口中的嫌棄,身后另一個穿著華服的少年快趕了幾步上來,呵斥道:“滾遠些,此處我們要用!”
說著,這少年還拔出了自己腰上的長劍。
劍光透著幾分微光,應該是個法器。
秦州煉頭們都是什么條件,尋常可用不上法器,見著這玩意兒,便也能曉得身份懸殊,識趣就避讓了。
裴夏不動聲色地悶聲點了點頭,帶著馮夭和姜庶就往后退了幾步,走到了土坡之外的草地上。
雨已經停了,只是地還沒有干,他就近找了塊大石頭,和姜庶一起蹲在了邊上。
姜庶不明所以,擠著眼睛看他:“你干嘛?”
“這幾個,不是秦州人。”裴夏很肯定地表示。
哪怕是本地兇名赫赫的軍閥,也不會有“秦貨”這個叫法,這幾位衣衫華貴的少年,肯定是外州人。
他不知道這些個乳臭未干的富家子弟是從哪兒來的,來做什么。
但敢抱團在秦州馳騁,那多少得有些修為在身,而外州人,自然不會是煉頭。
若是武道修士,還能如此淡然自若,或許他們就有能夠馭使靈力的手段。
裴夏對著姜庶,將食指豎在唇邊:“先看看。”
搶占了位置,幾個年輕人馬上便坐下來歇息。
他們終究不是軍人,長時騎馬也累的夠嗆,癱坐在地上,立馬就舒爽地呻吟出來。
其中一個身材微胖的少年,抬起頭四下掃視,最后看向了落在最后面的那個瘦小女孩,喊道:“那誰,趕緊把火生起來。”
小姑娘一身勁衫,遠遠吊在隊伍最后面,本來看著就不太合群。
旁人都已經在歇息了,她才剛下馬,此時正從自己的馬上卸下鐵鍋,聽到呼喊,又連忙放下手里的事,轉頭去尋找木柴。
三男一女,身著華服的少年則圍坐在地上,各自摸出了錦袋里的甜點吃食,伴著水囊中的甜酒,開始胡天吹地。
只有那瘦小女孩前前后后地拾掇,好在雨下的不久,一些有遮蔽的地方還能尋到干柴。
剛跪坐下來,摸出火鐮準備生火,旁邊又伸過來一只五短粗肥的手,就想往她的腰上攀。
女孩咬住嘴唇,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挪。
雖然名義上,她也是官宦人家的孩子,但本質上,與這些位真正的貴胄比起來,仍是天差地別。
這趟秦州之行,娘親能把自己塞進來十分不易,她不想因為自己的一點委屈,給娘親添麻煩。
不敢開口責難,就只能垂下腦袋,悶聲打火。
然而火星一蓬接著一蓬,篝火卻并沒有像預料的那樣自己燒起來。
平時在軍營中看那些邋遢糙漢總是打個燧就能著,都覺得是個簡單無比的小事,可要說上手,又都是第一次。
眼看著外面天色越來越暗,感覺自己就要被責罵的女孩越發焦急,眼角都快急出淚水來。
為首的黑衣少年終于是不耐煩地伸出手,重重打在了女孩的手背上。
“啪”一聲脆響,火鐮落在地上。
她只能攥著自己紅彤彤的手,委屈地看向對方。
那是北師城吏部侍郎家的二公子趙北石。
“爹娘一個反賊一個賤胚,女兒也是個蠢貨,這么簡單的事都辦不好。”
趙二公子從地上撿起火鐮,自信滿滿地探到木柴中劃拉了一下。
一大蓬火星飛濺而出,四散在木柴上。
然后又飛快地暗了下去。
火還是沒生起來。
女孩連忙松了口氣,不是自己的問題,趙北石也沒有打著。
然后下一秒黑衣趙二便扔了火鐮,身子前探就是一個耳光,重重打在了女孩臉上!
“我沒點起來,你很高興嗎?”
趙北石皺緊眉頭,上上下下掃了她一遍,見她臉頰通紅地仰起頭,目光茫然又畏怯,立馬又是一腳朝她踹了過去:“你還挺委屈是吧?!”
女孩被踢翻在地,這次她學乖了,不敢再抬頭,縮著脖子在草地上獨自顫抖。
其他幾個少年也跟著附和起來,全然不覺得趙北石的做法有何不妥。
聽起來,應該全怪她撿來的木柴沾了雨水。
濕氣是有些,但木柴上并沒有淋過雨,打不著是因為他這打法本來也著不了。
眼高于頂的富家子弟,平日里誰會接觸這個,只是遠遠瞧那些行伍三兩下生了火,權當是什么天經地義的事。
趙北石受了吹捧,面上的難堪緩解些許,轉過頭四望,一眼瞧到了蹲在一旁啃紅薯的姜庶:“那個秦貨!”
姜庶指了指自己。
“對,就是你,過來!”
裴夏瞧他一眼,姜庶卻隱蔽地朝他按了按手。
然后獨自起身,走了過去。
趙北石把地上的火鐮朝他踢過去:“生火。”
姜庶自然是會的,從地上摸了塊碎石,先從木頭上掛了碎屑下來,然后打上火星,吹草,火苗升起。
趙北石帶著幾分輕蔑,“嚯”地笑了一聲,從自己的錦袋中摸出一塊肉脯,就往地上一丟:“不錯,賞你了。”
這是**裸的羞辱。
但姜庶全無怒色,平靜地撿起肉脯,在身上擦了擦就塞進了嘴里。
等他走回到裴夏旁邊的時候,裴夏都忍不住問了一句:“你這個年紀,居然能忍得住沒給他一拳?”
姜庶嘴里嚼著肉脯,悶聲回答裴夏:“不能浪費糧食。”
“你說肉脯?”
“我說他。”
姜庶盯著趙北石那恣謔的臉:“在秦州,他這樣的,早晚要被人燉在鍋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