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侯”李胥,從輩分上來說,他是李卿的侄子,但實際上,他比李卿要大上十幾歲。
和憑借父輩威望,接過軍中權柄,通過一場場勝仗打出地盤的李卿不同。
李胥的父親在二十年前就已經掌控了遼闊的東秦疆域,李胥作為諸侯登場的時候,基本盤就非常龐大。
在長久的動蕩、不息的反叛和其他軍閥的侵攻下,這些年東侯的地盤縮水了很多,即便如此,他擁有的人口和疆域,依舊倍于李卿。
蘚河一戰,李卿大勝洪宗弼,在七上將里已屬上流。
按照計劃,休養生息后,她的下一個目標就是自己這個侄子。
蘚河東去,在東秦之地形成了肥沃的沖積平原,擁有東秦,就意味著掌握了整個秦州相對來說最可靠的產糧地。
更重要的是,東秦緊連著東州海,如果能與東州諸國開展貿易,那么大翎對于她的掌控也會隨之削弱……
所以對于此時此刻的李卿來說,她最不想聽到的名字,就是李胥。
雨水打在高個女子的臉上,她仰視著高高在上的秦州上將,并不畏懼,笑的獰然又灑脫。
“把人變成鬼,你就不覺得愧疚嗎?”將軍的聲線略帶一點低沉,混在雨中,像是某種非人的咕噥。
女人笑道:“秦州哪里還有人,這遍地的不都是鬼嗎?”
死在地上的村民是白鬼。
女人自己是吃人的鬼。
李卿是攻伐不休的軍閥惡鬼。
她轉過頭,看向那個拿劍壓在自己脖子上的女人,這衣著華貴的外州人,更是奸詐卑鄙的魔鬼。
雨水打濕了羅小錦的衣服,她似乎長高了一些,又或者是因為神色越發冷漠,而顯得更有威嚴。
手里的長劍開始隱隱泛出血光,羅都捕一把攥住了女人的頭發,提著她的頭顱強讓她挺出咽喉,劍鋒沁入皮肉,血珠滾落,頃刻又化進了雨水里。
“住手。”李卿淡淡開口。
羅小錦抬眉看了她一眼,手里的劍卻并沒有放下,而是分毫不讓地開口提醒道:“將軍,她殺了吏部侍郎的公子,還有國子監……”
話沒說完,被李卿打斷了。
“我說住手。”
這一次,李卿看她了。
“目光如電”一般是形容詞,但當羅小錦與李卿四目對視的時候,一種無形的力道竟然真的順著視線撞了過來!
在晁錯手下練就的廝殺本能,讓她下意識抬起劍。
然而靈府之中保有的微弱靈力,根本就不足以對抗一個身在秦州的三境兵家。
金鐵一聲悲鳴,劍刃生是斷在了半空!
羅小錦眼睛睜大,瞳孔震動。
她是秦州出身不假,但年幼時就被果漢販走,所以很多有關秦州的修行之事她并不了解。
到此次出發之前,晁錯才多次提醒她。
絕對不要在秦州地界上,招惹上了境界的秦州修士。
龍鼎碎裂后,這些家伙在他們自己的土地上幾乎是不可戰勝的。
然而即便有所準備,但羅小錦還是沒有想到,以她如今開府的境界,竟然連李卿的一個眼神都抵敵不住!
李卿淡漠地轉過目光,口中輕聲說道:“在外州當了狗,以為回來就能當人了?”
這一句聽在耳中,讓羅小錦下意識咬緊了牙。
將軍重新看向跪在雨中的齊家女子,問道:“名字。”
“……齊紅妝。”
李卿看她瘦高的體格與粗糙的形貌:“與模樣不符啊。”
齊紅妝冷笑:“本來是符的。”
李卿回過頭,望向身后一個騎將:“徐杵,這個歸你。”
那騎將飛馬來到近前,應了將軍一聲,然后下了馬,穿著手甲捏住齊紅妝的下巴,左右扭著看了看,隨后哈哈笑道:“眼神不錯!”
另有兩人上前,提著齊紅妝就壓在了馬背上。
羅小錦看見了,立馬喊道:“將軍,此人還能不殺嗎?”
李卿拉了一下韁繩,白馬溫順地轉過頭去,只飄來一句:“嗯。”
“可趙公子……”
長發晃動,女將軍撇過一張英氣凜然的側臉:“我親自來,還不算交代嗎?”
如果不是那勞什子侍郎,最多也就是陳謙業跑一趟,意思意思得了。
白馬踢踏,遠遠就聽見李卿在對誰說話:“咱們可能歇不了多久了,李胥不知鼓搗了什么邪術,東行的事得提上日程,可以讓瞿英先行向東去探探……”
此行百余的精銳騎兵自然也跟在李卿身旁,一眾人慢慢離去,就剩了羅小錦獨自站在雨中。
趙北石可是送來秦州鍍金的,結果把人鍍死了,還死的那么……
北師城那些老爺大人弄不動李卿,肯定會更加地怪罪到自己身上,就算有晁錯保自己,恐怕也是重責。
這倒也罷了。
偏偏,作為這次秦州之行的看護,趙北石死了,可羅小錦的“女兒”裴秀還活著,那些喪心病狂的權貴要是對秀兒做出什么事來……
哪怕是羅小錦,這位蟲鳥司中有名的“血煞都捕”,此刻都感到異常焦躁。
而在這重重的煩躁中,李卿剛才那一句“狗”,更是如同滴落的雨水,連綿不絕地在她耳邊回響。
外州,誰都不把她當人。
秦州,也不把她當人。
聲聲回響,仿佛浸染了她全部的意識。
直到一把小傘為她遮住了頭上的雨。
裴秀走到她身旁,正踮著腳,把雨傘高高地舉過母親的頭頂。
她看得出羅小錦臉色不好,所以沒敢說話,只能緊咬著嘴唇,努力繃直腳尖。
羅小錦看著她認真的小臉,終于吐出了一口氣。
她伸出手拂了一下裴秀被打濕的鬢角,用盡可能溫柔地語氣說道:“娘沒事。”
想到這次汜水鎮的事,以及之前在衙門里與幾位同僚的夫人交流過的養孩子的心得。
羅小錦頗有些生硬地表揚了一下裴秀:“這次多虧秀兒及時回來找我,不然我們肯定來的還要晚些,那蔣府尹的小姐恐怕也難逃毒手。”
裴秀早熟,但畢竟年紀不大,聽到羅小錦的溫聲贊許,心里緊繃的弦也松了不少,她連忙表示:“不是的,是……”
話到嘴邊,她忽然想起裴夏的叮囑。
然而羅小錦這兩年在蟲鳥司,早已練就了一副火眼金睛。
她敏銳察覺到了裴秀神態上的異狀:“是什么?”
裴秀看著羅小錦的眼睛,緊緊地抿住了嘴,縮著脖子搖起了頭。
……
汜水以東十五里,一座破舊茅廬的屋檐下,躲雨的裴夏和姜庶,以及不需要躲雨的馮夭,正并排坐在臺階上。
裴夏手里拿著一根參,正在生啃。
姜庶手里也有一根,是裴夏剛才遞給他的。
少年左右端詳,猶疑不定:“這玩意兒……真能吃嗎?”
他現在倒是不懷疑裴夏給他下毒了。
但手上這個,看蘿卜不像蘿卜的,也說不上來是個什么東西。
裴夏啃得嘎嘣脆響,一邊嚼說道:“好東西,擱外州得不少錢……阿、阿……阿嚏!”
揉了揉鼻子,裴夏看看雨天,納悶道:“我這身子骨都已經弱到要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