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換個角度想,這也算是最好的方法了。
反正山上的弟子難逃此劫,不如一試。
成了自然好,若不幸失敗,和姜庶馮夭一起,也有殺出重圍的機會。
一旦決定了,就沒什么好再猶豫的。
裴夏很快讓曹華去把山上的所有人都召集了過來,開誠布公地將接下來要發生的事告訴了他們。
裴夏想好了,如果有人要離開,他也不會阻攔。
生死之間,逃亡有時候是一種本能,而不在于他是否能理性地判斷自己能不能逃出生天。
也有像曹華這樣的,他現在是上品的銅皮,跟得上李卿大軍的步伐,跑是能跑掉的。
但讓他萬沒想到的是,只有兩個上山還不久的弟子選擇了下山逃難,其他人——包括幾個孩子——都決意要留在山上。
裴夏坐在廣場的臺階上,看著地下攢動的人頭,沒由來的笑出聲:“為什么呀?”
底下斷斷續續地傳來一些怯聲的回應。
“吃飽。”
“穿暖。”
“有床睡。”
“有書讀。”
一只手顫顫巍巍地舉起來:“……像人。”
裴夏一招手:“收拾東西,進地牢!”
白鬼過境,按理來說不會持續太久,但以防萬一,還是要做好充足的準備。
飲水干糧自不必談,床褥也可以帶些,其余的珍貴物件,留在外頭倒也無妨,反正白鬼又不拿你的。
有些難辦的,還是稻田和寢宮。
翡翠參就還好,都已成熟,盡快拔了往玉瓊里一塞就是。
但些個稀釋的臭水,讓裴夏心里直呼可惜。
希望白鬼別給撞壞了。
尹善再三向裴夏確認了要放棄稻田,臉上的神情不免有些難過。
山上這些田地現在都是他在管,一寸寸開墾出來的,白鬼之后,想必都要被蹂躪的不成模樣了。
江城山的地牢,雖然也有通風不便等等問題,但總體來說環境不算太惡劣,起碼干燥。
點過名,確保將大家都安頓好了,裴夏轉頭看向地牢之外的馮夭,朝她比了個手勢。
馮夭會意,兩條手臂拉動石門,在沉重的摩擦聲里,關上了地牢的大門。
然后,她又提起事先準備好的砂漿,把石門的門縫給糊上。
再去旁邊開始一塊一塊地往門口壘石頭,再蓋土,直到完全看不出來這里有個門。
裴夏知道白鬼沒什么智商。
但不確定“沒什么”到底是有多少,所以這種程度的偽裝還是必要的。
而能干這種事的,自然只有馮夭。
等按照主人的吩咐,將一切準備妥當后,馮夭拍拍手,從路邊提起了一根鐵鍬,開始原地挖坑。
就活埋這個事兒吧,別人肯定是干不來的,但對馮夭小姐來說,實在不算個挑戰。
等到馮夭把自己種好,往日熱鬧的江城山,便一下死寂起來。
白鬼,是在第二天傍晚來的。
和李卿預想的一樣,它們宛如蝗蟲,沿著船司的骨架穹頂,手腳并用攀爬而過。
骨瘦嶙峋的蒼白軀體上,一雙暴凸的眼睛用一種怪異的迅捷速度四下轉動,捕捉著目光所及的一切活物。
然后,它們上了山。
地牢之中,裴夏正在把最后一個通風口堵上。
這其實沒什么根據,只不過是他作為一個飽受影視劇摧殘的現代人的一種保守體現。
總感覺這種無智的怪物會在什么聽覺嗅覺上格外突出似的。
先悶一會兒吧,要是實在撐不住了,到時候再試著打開。
地牢中一片漆黑,大家依偎在一起,除了幾個孩子的呢喃,也沒什么人說話。
空氣中彌漫的氣氛,說不好是麻木還是堅定。
裴夏忽然想起,他的玉瓊中還有一盞燈臺。
那是當初從段君海那里得來的,說是法器,但只能照明,別無他用,一直以來都很雞肋。
畢竟能用法器的都是修士,誰還沒個靈光,哪需要這玩意兒。
沒想到這回也算天時地利人和了,裴夏拿出這盞古樸精致的小燈笑了笑。
用養靈丹的一點微弱靈力觸發之后,小燈便持續不斷地散發出柔和的燈光,將周圍的黑暗驅散開來。
他把燈遞給了一個孩子,輕聲說:“無聊就看看書。”
小孩瞪著圓圓的眼睛看著山主大人,怯怯地“嗯”了一聲,然后拿出了隨身帶著的抄錄的三字經。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寂靜的地牢中,燈光照亮了一張張翹首的面龐,他們一同看向光芒的中心,一個年幼的孩子正在小聲地誦讀著簡短易懂的書文。
沒有人說話,仿佛都在傾聽。
裴夏走到地牢的一角,默默看著這一幕。
姜庶適時湊過來,向裴夏問道:“那些白鬼多久能走?”
裴夏搖頭:“我也不知道。”
“那我們什么時候出去呢?”
裴夏朝著另一邊幽深的陰影努了努嘴:“看她。”
那陰影中的,一個跪伏在地上的女人。
“蘇晏?”姜庶有些不解。
裴夏提醒道:“看她的頭。”
借著遠處燈臺的光亮,姜庶仔細辨認,終于發現,這女人雖然一直趴在地上撅著屁股,但實際上,她的身體一直在以腰為中心,細微地轉動著。
“嘶,她這是……”姜庶有點不確定,“指針?”
裴夏點頭:“她頭朝的方向,就是白鬼的行動方向。”
對,蘇晏之前暴動,就是因為白鬼將近,她察覺到了瞿英“術法”的痕跡。
所以只要等到蘇晏的腦袋指向西邊保持不動,那就說明白鬼過境,已經往西去了。
姜庶敬佩地看向自己的師父:“你連這一層都想到了?”
裴夏有點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也是剛想到的。”
看蘇晏這個移動的速度,白鬼們的山路越野不算太慢,可能再有個一兩天時間,就能過境。
江城山地牢不小,不用擔心閉氣的事,只要不出什么別的錯漏,眼前這一關就算是過去了。
但裴夏很清楚,白鬼過境,意味著江城山的局勢進入了新的階段。
李卿撤軍,是否還能順利地把戰線再推回來,恐怕是個未知數。
那等到白鬼完全離去之后,江城山這個兩江險要又該如何自處?
別的不談,你就猜李胥會不會派人來接手吧。
不能再等了。
裴夏從玉瓊中拿出一根翡翠參遞給姜庶:“閑著也是閑著,你看看能不能教教他們修行。”
姜庶眨眨眼睛:“我?”
“嗯,我現在正式任命你為咱們宗門的傳功長老。”
“我我我拿什么傳?”
“蘿卜呀!”
裴夏把手里飽滿的翡翠參往他臉上頂了頂:“這也是很好的食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