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庫外頭,天剛麻糊亮,東邊天腳才透出點灰白影子,四下周遭卻死寂得嚇人。
往常這個點兒,早該有麻雀在墻頭嘰喳亂叫了,可今兒個,連個鳥毛都瞅不見,靜得讓人心頭發(fā)毛。空氣也像是凍瓷實了,吸進鼻子里,帶著股鐵銹混著老墳土的陰涼氣兒,沉甸甸地往肺管里墜。
李司辰給安置在一間背陰的雜物房里,身下墊了條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翻出來的舊軍毯,臉上總算回了點人色兒,不像剛才那么瘆得慌了。
可眉心貼著的那道符,邊兒都卷起來了,還泛著焦黑,瞅著就邪性,透著一股不祥。他左眼閉得死死的,可眼皮底下的眼珠子卻隔一會兒就突突跳幾下,睡得很不踏實,像是有啥東西在里頭折騰。
蘇錦書守在旁邊,手里捏著三根細長、顏色暗沉的艾條,對著李司辰頭頂和肩膀上方半寸的地方,慢慢悠悠地晃著。艾煙筆直得像根線,散出苦澀沉凝的氣味,像是在強行穩(wěn)住一個快要散架的空殼子。
袁主任在門口來回踱步,鞋底蹭著水泥地,沙沙響,聽得人心煩意亂。他時不時摸出手機瞅一眼,屏幕黢黑,連個屁消息都沒有,心里那塊石頭不但沒落地,反而越懸越高,堵得他嗓子眼發(fā)干。
上頭只扔下一句“特派專員”要求最高級別封鎖,原地待命,可這“專員”是騾子是馬,啥時候到,來了要干啥,一概不知。這種被人蒙在鼓里、生死不由自己掌控的滋味,讓他胃裡跟塞了個冰疙瘩似的,涼透了。
“蘇干事,”袁主任實在憋不住了,湊過去,壓著嗓門問,“您給透個底,這位‘特派員’,到底是個啥路數(shù)?這干等著,不是個事兒啊,我心里直打鼓。”
蘇錦書眼皮都沒抬一下,依舊專注地操控著艾條,聲氣兒平靜得像一潭死水:“該來的,攔不住。等著瞧吧。底牌沒亮之前,瞎琢磨沒用。”她那語氣,淡得像在說別人家的事兒。
就在這當口,遠處猛地傳來一陣汽車引擎的低吼,不是一輛,是好幾輛,由遠及近,速度極快,那動靜帶著蠻橫的勁兒,直接把黎明那點可憐的寧靜給碾碎了。
袁主任一個激靈,趕緊小跑著迎出去。蘇錦書手上的動作幾難察覺地頓了一下,艾煙輕輕一晃,隨即又繃得筆直。
她慢慢收起艾條,看了一眼昏睡中仍眉頭緊鎖的李司辰,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凝重。
倉庫區(qū)大門口,三輛通體漆黑、方頭方腦、看不出是啥牌子的越野車,像幽靈一樣悄沒聲地滑了進來,精準地停在了警戒線外頭。
車門一開,跳下來七八條漢子,清一色的深色作戰(zhàn)服,身上干干凈凈,半個標識都沒有,可那料子和剪裁,一看就不是大路貨。
這些人動作快得跟貍貓似的,落地無聲,眼神跟鷹隼一樣銳利,一下車就自動散開,卡住了各個要緊的位置,手里都拎著個奇形怪狀、像是掃描儀又像短棍的玩意兒,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他們身上帶著硝煙摻機油的冷硬氣,明顯是刀頭舔血的主兒。
最后從那打頭的車副駕上下來的,是個看著三十五六歲的男人。個頭很高,肩寬背直,穿著一身熨帖的深灰中山裝,外頭罩了件同色的長風衣。
臉上沒啥表情,皮膚是那種常年在屋里捂出來的白,鼻梁上架著副金絲邊眼鏡。可那鏡片后面的倆眼珠子,看人的時候,不像是在看活物,倒像是兩臺高速運轉(zhuǎn)的機器在掃描數(shù)據(jù),冷靜得讓人脊梁溝發(fā)寒。
他一下車,目光直接就越過了快步迎上來、臉上堆著笑的袁主任,釘子一樣釘在了后頭慢一步走出來的蘇錦書身上。倆人眼神一碰,連個頭都沒點,那男人只是下巴頦兒幾不可察地揚了一下,算是打過招呼了。
“哪位是袁主任?”男人開口,聲兒不高,卻帶著一股子金屬摩擦的質(zhì)感,清晰地鉆進每個人耳朵里,不容你忽略。
“是我,是我!您就是特派員同志吧?一路辛苦……”袁主任趕緊上前,伸出了手。
男人沒跟他握手,只是從風衣內(nèi)兜里掏出個黑皮證件夾,刷一下打開,亮了下里面嵌著國徽和復雜花紋的金屬卡片,動作快得袁主任根本沒看清上頭寫的啥。
“總部特派專員,代號‘鐘馗’。”
他合上證件,語氣沒半點起伏,“現(xiàn)在起,這里由我全面接管。袁主任,讓你的人,立刻撤出核心區(qū),在外圍待命。沒有我的命令,一只蒼蠅也不準飛進飛出。”
“鐘馗”?這代號聽得袁主任后脖頸子一涼,臉上的笑有點掛不住了:“鐘專員,這……庫房裡頭的情況邪性得很,是不是先讓蘇干事給您詳細匯報一下……”
“基本情況我已掌握。”代號鐘馗的男人直接打斷了他,目光再次轉(zhuǎn)向蘇錦書,“蘇調(diào)查員,目標個體現(xiàn)狀?”
蘇錦書走上前,語氣依舊平穩(wěn):“命暫時吊住了,但靈臺受損不輕,那‘印記’的侵蝕沒停,需要專門的手段干預。”
“嗯。”鐘馗點了下頭,對身后一個隊員打了個手勢。那隊員立刻從車上提下來一個銀白色的密封箱,快步走向雜物室。
“鐘專員!”袁主任真急了,“李司辰同志是我們館的人,他現(xiàn)在虛得很,需要……”
鐘馗抬起一只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話,鏡片后的目光冷冰冰地掃過來:“袁主任,你的任務是配合執(zhí)行,不是提問。從現(xiàn)在開始,關于庫房和那名員工的一切,均為最高機密。泄密的后果,你應該清楚。”
他話里沒半點火氣,卻讓袁主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剩下的話全卡在了嗓子眼兒里。
這時,那提箱子的隊員已經(jīng)進了雜物室,對蘇錦書點頭示意后,便打開箱子,開始對昏睡的李司辰進行各種檢查,用的儀器都是袁主任從來沒見過的怪模怪樣,發(fā)出細微的嗡鳴。
鐘馗不再搭理袁主任,邁步徑直朝著庫房那扇黑漆大門走去。他走得不算快,但每一步都跟量過似的,異常沉穩(wěn)。
在離大門還有十來步遠的地方,他停住腳,從風衣另一個口袋里摸出個巴掌大小、像是羅盤又像是小平板的黑家伙,屏幕亮起,泛著幽藍的光。
他單手托著那設備,屏幕上的光斑線條亂跳,他的目光則死死鎖著那扇門,以及門后更深處的黑暗。
蘇錦書默不作聲地跟在他身后幾步遠的地方,看著他的背影,又瞅了瞅那扇門,眼神有點復雜。
突然,鐘馗托著設備的那條胳膊,肌肉瞬間繃得跟鋼筋似的,雖然動作小得幾乎看不出來,但那一下的力道,像是猛地攥住了什么東西的命門。
屏幕上某個角落的幽藍光,唰地變成了刺眼的紅,還瘋了一樣閃爍起來。他鏡片后的瞳孔,像高性能相機的光圈驟然縮緊,臉上那層萬年不變的寒冰,似乎裂開了一道細縫——那不是驚,更像是一種……等待已久的確認。
他慢慢抬起頭,目光好像能穿透厚厚的門板,直勾勾地釘死在庫房深處那口廢井的方向,用幾乎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喃喃低語:
“……果然……是‘龍煞’外泄……比預估的……活躍得多……”
龍煞?蘇錦書心里咯噔一下。這詞兒,在她接觸過的那些最高機密檔案里,屬于頂天兒危險的那一檔,通常跟……國運起伏的大征兆勾連著。
鐘馗迅速在設備上點按了幾下,紅色警報消失了,屏幕恢復幽藍。他轉(zhuǎn)過身,目光掃過蘇錦書,最后落在臉色發(fā)白的袁主任身上,語氣還是那樣平穩(wěn),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通知下去,封鎖范圍,擴大到周邊五百米。所有非必要人員,立刻撤離。另外,”
他頓了頓,看向蘇錦書,“蘇調(diào)查員,我需要你掌握的,關于那‘血祭封陰符’和井下‘異常存在’的所有原始數(shù)據(jù)和感知記錄。立刻,全部。”
他沒有商量,是命令。
同時,他對井下那東西的叫法,是冰冷的“異常存在”,跟蘇錦書之前提到的、帶著點認知色彩的“古老契約”或“殘識”,完全不是一回事。
權(quán)力的交接,在無聲無息中完成了。新的規(guī)矩,隨著這位代號“鐘馗”的特派員,以絕對強勢的姿態(tài),砸了下來。真正的風浪,看樣子,才剛剛起了個頭。
(第二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