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道有些規(guī)矩,它不是寫在紙上、掛在墻上的,那是刻在天上的紋路、鑲在地脈筋骨里的鐵律,平常不聲不響,可你要是不長眼碰了,輕則脫層皮,重則連骨頭渣子都剩不下。
李司辰眼下,就像是瞎貓撞上了死耗子,一腳踩進了這“規(guī)矩”漏了縫的地界兒。那井底下滲出來的“龍煞”,就是這鐵律裂了口子,淌出來的臟東西。
而他身上那不受控制冒出來的“破妄之眼”,倒成了撬這裂縫、窺探里頭乾坤的一把鑰匙。
是當個補鍋匠把這窟窿堵上,還是被這窟窿里的玩意兒吞了,又或者……能另找條道兒,把這禍水引到別處去?
冥冥中,仿佛有雙看不見的手,正捏著這把鑰匙,往一個黑黢黢、猜不透深淺的鎖眼里插。
雜物室里,空氣像是凍瓷實了,吸進肺里都拉嗓子。
李司辰癱在床上,身子隔一會兒就猛地彈動一下,左眼那副嚇人景象——
瞳仁縮得比針尖還小,眼白上爬滿了像活蛆般扭動的暗紅血絲,眼底那點金芒若隱若現(xiàn)——非但沒消停,反而像燒紅的烙鐵烙上去了一樣,越來越扎眼。
他喉嚨里“嗬嗬”的怪響低了下去,變成了一種從肺管深處擠出來的、被壓扁了的痛哼,腦門上的青筋一根根暴凸起來,跟老樹盤根似的虬結著,冷汗淌得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
鐘馗杵在床邊,冷得像個冰雕,臉上瞧不出半點人味兒。他手里緊攥著那個老舊得都快長出綠毛的青銅羅盤,羅盤的指針依舊死咬著李司辰的左眼不放,針尖兒高頻哆嗦著,發(fā)出一種叫人牙酸的“嗡嗡”聲。
他旁邊,兩個手下正手腳麻利地從鐵皮箱里往外倒騰家伙事兒——不是醫(yī)院那套,盡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連著細長金屬探針、指示燈亂閃的黑盒子;
幾個吸盤似的東西,邊兒上泛著冷光;還有一臺筆記本,屏幕上滾著密密麻麻、看花了眼也瞅不清的數(shù)據(jù)流。
“生理信號捕捉器接上,盯死腦波和靈能波動。”
“神經(jīng)反射探針預備著,刺激強度從百分之五起步,慢慢往上加。”
“高敏能量傳感器對準他左眼,一星半點的異常都別漏掉。”
鐘馗的話不高,卻像冰錐子似的,一句句砸下來,沒半點熱氣兒,好像床上躺的不是個大活人,而是個等著拆零碎的物件兒。
蘇錦書站在靠后點的陰影里,兩手攥得死死的,指甲掐得掌心生疼。她看著那些閃著寒光的探針吸盤,臉白得嚇人。
“鐘專員,”她往前挪了半步,聲音盡量繃著,可尾音還是有點發(fā)顫,“他靈臺現(xiàn)在跟個摔裂的瓷器差不多,經(jīng)不起這么硬來的刺激!搞不好就得神形俱散,甚至……把他眼里那東西給徹底引爆嘍!”
鐘馗頭都沒回,眼珠子還黏在羅盤和李司辰的眼睛之間。
“崩了的數(shù)據(jù),也有價值。引爆了,正好掂量掂量這‘破妄之眼’到底有多大斤兩。風險,可控。”
他頓了一下,補了一句,更冷了,“蘇調查員,要是看不得這個,可以申請出去。”
這話噎得蘇錦書心口一堵。她死死咬著下嘴唇,沒再吭聲,可腳底下像生了根,半步?jīng)]挪,眼睛跟刀子似的剜著那些逼近李司辰的儀器。
就在這時,一個隊員捏著那根帶細探針的家伙,小心翼翼朝李司辰的太陽穴湊過去。針尖眼看就要沾上皮毛的當口——
“呃啊——!”
李司辰猛地發(fā)出一聲不像是人能喊出來的慘嚎,整個身子像張拉滿了的硬弓,反向猛地一挺,勁兒大得差點把按著他的人給掀個跟頭!
他那只邪門的左眼,瞳仁縮成了一個小黑點,眼白上的血絲跟開了鍋的爛面條一樣瘋狂擰勁兒,那點黯淡的金芒“唰”地一下爆亮,活像黑夜里突然劃過的賊亮的閃電!
“嗡——!”
鐘馗手里那羅盤指針瘋了一樣亂抖,幾乎要從軸心上蹦下來!旁邊筆記本屏幕上的數(shù)據(jù)流瞬間成了亂碼,刺耳的警報聲撕破了屋里的死寂!
那根快要扎下去的探針,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猛地推開,針尖兒甚至冒起了一縷青煙!
“能量爆發(fā)!強度超預估三百!”操作儀器的隊員聲兒都變了調,臉上沒了血色。
鐘馗眼里卻“噌”地冒了光,那光賊亮,帶著一股子燙人的熱乎氣兒,就跟餓了三天的老貓終于瞅見了肥得流油的老鼠洞,興奮得爪子尖兒直哆嗦!
“記下來!全給老子記下來!光譜!能量波形!快!”他不但沒退,反而湊得更近,臉幾乎要貼到李司辰眼前,死死盯著那只暴走的眼睛,像在欣賞一件絕世珍寶。
此時的李司辰,只覺得自個兒的腦袋瓜子被扔進了燒紅的鐵匠爐,又像有千萬根鋼針從四面八方往里扎。
這疼不光是肉身上的,更有無數(shù)亂七八糟的破爛畫面、尖利的嘶嚎、還有那道冰冷古老的“注視”,一股腦地往他魂兒里塞,眼看就要把他撐爆、撕碎!
就在這快要徹底湮滅的當口,那個微弱的念頭又閃了出來,清楚了不少:“它在怕……怕被……瞧見真身……” 混亂中,一口幽深的黑井,還有井口那些扭曲得像蟲子爬的符文影子,在他快要熄滅的意識里一掠而過。
如同淹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李司辰在意識徹底散架前,拼盡了殘存的所有力氣,不是掙扎,不是嚎叫,而是猛地抬起抖成篩子的手指,極其艱難地、歪歪扭扭地,在身下的床單上,劃拉了一個模糊的圖案——
那形狀,粗看像口井,井口還有些彎彎繞繞、像是符文的扭曲線條!
他這動作幅度小,在劇烈的抽搐里幾乎瞧不出來。可一直死死盯著他的蘇錦書,瞳孔猛地一縮!她看真亮了!那是……“血祭封陰符”的簡化符文!他劃拉這個干啥?!
幾乎同時,鐘馗也瞥見了李司辰手指頭那點微動和床單上的痕跡。他眉頭一擰,目光跟刀子似的刮過那片皺褶,又盯回李司辰那只因為極度痛苦而失焦、卻仍含著駭人能量的左眼。
“物理刺激暫停。”
鐘馗突然下令,聲兒還是那么冷,但調門快了一絲,“能量場束縛加強。蘇調查員,”他猛地轉向蘇錦書,“你之前報告里提過,井下那東西對‘血祭’符文有特殊反應。具體怎么說?”
蘇錦書心口怦怦直跳,強逼自己定下神,腦子轉得飛快。李司辰在傳信!用這種近乎自毀的法子!
他是在暗示……井底下那玩意兒,怕“被看見”?而“看見”的關鍵,跟那“血祭封陰符”有關?還是……跟眼下這“破妄之眼”的“注視”脫不了干系?
她深吸一口氣,迎上鐘馗那能凍死人的目光,盡量用專業(yè)的口吻回答:“根據(jù)現(xiàn)場殘留和古籍對照,初步判斷,‘血祭封陰符’不光是鎮(zhèn)物,更像一種……定向的‘喂養(yǎng)’管道,或者說是一種‘契約’憑證。”
“井下那存在,靠吸收符力維持一種低活性的蟄伏狀態(tài)。任何對符文的破壞,或者……異常的‘窺看’,都可能打破平衡,招致它的劇烈反應,甚至……兇狠的反撲。”
她故意把“窺看”倆字說得模糊,既指之前的探查,也暗戳戳地點了下現(xiàn)在正發(fā)生的異狀。
鐘馗盯著她,鏡片后的目光深得像個無底洞,凍得人骨頭縫發(fā)涼。
他腦子里飛快地盤算著:喂養(yǎng)管道?契約憑證?打破平衡?反撲?如果這“破妄之眼”的窺看,本身就是一種更強力、更能撕破平衡的“刺激”呢?
那豈不是……最佳的探測和……挑釁手段?屋里死寂,只有儀器嗡嗡響和李司辰壓抑的痛哼。
“有點意思。”
幾秒鐘后,鐘馗緩緩開口,聲調沒什么起伏,“那要是這種‘窺看’的勁兒,遠超尋常呢?要是這‘窺看’的源頭,本身就跟腳不干凈,帶著能威脅它‘藏身’的特質呢?”
他沒等蘇錦書回話,目光又挪回痛苦掙扎的李司辰身上,像是在掂量一件終于開始露出鋒芒的、危險的兇器。
“方案調整。下一步,試著引到他眼里那點能量,往庫房那邊……輕輕掃一下看看。”
(第二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