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東西,沾上了就甩不脫。鬼市那場混戰(zhàn)像塊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漣漪正悄無聲息地蕩開。
有些人以為暫時安全了,卻不知自己早已成了別人眼中的棋子,或者…獵物。暗處的眼睛,從來不會因為一時的風平浪靜而合上。
回到袁守誠那間藏在胡同深處、擺滿各種老物件、常年飄著淡淡藥草和舊書霉味的小院時,天邊剛透出點灰白。折騰了一宿,三人都是滿臉倦容,一身狼狽。
李司辰一屁股癱在院里的石凳上,感覺渾身骨頭跟散了架一樣,尤其是兩條胳膊,又酸又沉,抬一下都費勁。左眼深處那股灼痛倒是緩了些,但還在隱隱發(fā)作,提醒他昨晚的兇險。
他摸出懷里那柄量天尺,尺身冰涼,上面的山川星辰刻痕在晨光里顯得樸實無華,完全看不出昨晚那瞬間炸起的微光。
“舅公,這尺子…”李司辰喘著粗氣,看向正在仔細檢查院門、順手在門框窗欞上布置些不起眼小機關的袁守誠。
袁守誠頭也沒回,聲音帶著疲憊:“急不得。好家伙都有靈性,認主,更認本事。你昨晚那一下,是情急之下透支元氣硬催的,傷身。想真正讓它跟你心意相通,得下苦功,水磨的功夫。”
王胖子也耷拉著腦袋跟在后面,時不時緊張地回頭瞅一眼,嘴里嘟囔著:“哎呦喂,可算到家了...這一晚上折騰的,胖爺我這心現(xiàn)在還撲通撲通跳呢。”
他這會兒是真怕,陰山派那幫人神出鬼沒,手段又狠,自己摻和進去還撿了人家的東西,萬一被盯上,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他打定主意,說啥也得抱緊眼前這兩條大腿,至少躲過這陣風頭再說。
袁守誠沒吭聲,利索地打開那把老銅鎖,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小院還是老樣子,幾盆半死不活的花草,墻角堆著些蒙塵的老物件??衫钏境揭惶みM去,就覺得左眼皮突突直跳,渾身不得勁,好像有什么東西在暗處盯著。
“舅公,我這心里頭...不踏實?!崩钏境饺嘀掏吹淖笱?,低聲道。
袁守誠反手插上門栓,沉著臉掃視一圈院子,才嘆了口氣:“能踏實嗎?昨晚露了相,量天尺也見了光。陰山派那幫雜碎,鼻子比狗還靈。這地方,怕是瞞不住了?!?/p>
王胖子一聽,臉更白了,一把抓住李司辰的胳膊:“李哥們兒!袁爺!你們可不能撇下我啊!那幫人要是知道我壞了他們的事,還撿了他們的寶貝...我、我這條小命還要不要了?”
他哭喪著臉,就差跪下了,一副可憐相。
“讓我在這兒躲幾天,就幾天!我打地鋪都成!我能干活!跑腿放哨做飯我都會!那幫人…陰山派的,下手忒黑!要是知道是我撿了他們的東西,我這點肉還不夠他們?nèi)揽p的!”
李司辰被他晃得頭暈,無奈地看向舅公。袁守誠瞇眼打量了王胖子幾秒,哼了一聲:“留下可以,管住嘴,手腳干凈點。后院東廂房堆雜物的,自己收拾去?!?/p>
王胖子如蒙大赦,連聲道謝,屁顛屁顛就往院里鉆,心里才算踏實點。
簡單吃了點王胖子搗鼓出來的清湯掛面墊肚子,李司辰口袋里的手機震了一下。是蘇錦書發(fā)來的消息,語氣一如既往地干脆。
“司辰,你們沒事吧?‘玄案司’(內(nèi)部習慣叫‘秘調(diào)局’)下設的‘禁域調(diào)查科’那邊,對疤面劉的問詢有初步結(jié)果了。另外,你上次傳我的地脈圖數(shù)據(jù),我做了深度比對,有重大發(fā)現(xiàn),牽扯到‘三星堆’和‘禹貢’古地理的隱秘關聯(lián)!還有,張道長的情況,龍虎山那邊回話了,但…情況不太妙。見面詳談?老地方?”
信息量不小。李司辰精神一振,立刻回了個“好”。
他抬頭對袁守誠說:“舅公,蘇錦書那邊有信兒了,關于嘎烏婆、三星堆,還有張道長?!?/p>
袁守誠點點頭:“蘇丫頭是搞考古的,腦子活,路子廣,她那邊或許真有突破。你去見見她,我和胖子守家,順便琢磨琢磨這骨片。”
王胖子一聽,立馬把最后一口面湯灌下去,抹抹嘴:“李哥們兒,帶上我唄?我這心里還慌著呢,一個人待著害怕!再說那骨片是我撿的,我也想知道個究竟啊!我這張臉,在市面上混個臉熟,沒準還能幫你們擋掉些不必要的麻煩?!?他是真不敢落單。
李司辰略一沉吟,想到王胖子確實消息靈通,帶上他或許能多個照應和耳目,便點了點頭:“行,跟緊點,別亂說話?!?/p>
一小時后,城中一家鬧中取靜的老茶館包間。
蘇錦書已經(jīng)到了,面前攤開一臺輕薄筆記本,還有幾份復印的古籍資料和手繪地圖。她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牛仔褲,頭發(fā)利落地扎著,臉上帶著熬夜后的倦容,但眼神清亮,透著專注。
看到李司辰和王胖子進來,她微微點頭,目光在李司辰臉上停了一下:“臉色這么差,昨晚很兇險?”
“還撐得住?!崩钏境皆谒龑γ孀?,“有什么發(fā)現(xiàn)?”
蘇錦書推了推眼鏡,語速很快:“先說張道長。龍虎山回話了,張道長是本門嫡傳,師門絕不會坐視。山上有秘傳的‘九轉(zhuǎn)大還丹’,但煉制極難,所需幾味主藥幾乎絕跡?!?/p>
“目前是由張師叔玄誠子真人親自牽頭,集合幾位長老在研究方案,但需要將人接回龍虎山施為,而且…不能保證根除,只能先穩(wěn)住心脈,驅(qū)散部分煞氣,拖延時間?!?/p>
李司辰心往下沉。龍虎山都只能拖延,張清塵的傷比想的更麻煩。
“鬼醫(yī)一脈呢?”他問。
“鬼醫(yī)行蹤更飄忽,‘玄案司’動用了資源,只查到點模糊線索,指向苗疆深處,具體位置不明,需要時間。”
蘇錦書頓了頓,切換電腦屏幕,“再說重要的。這是‘玄案司’問詢疤面劉的摘要,和我對比地脈圖、新發(fā)現(xiàn)古籍得到的信息。”
屏幕上出現(xiàn)一張復雜的西南地圖,標注著各種符號。
“疤面劉交代,那個姜姓采藥人,真名可能叫姜承遠,不是普通山民。他祖上似乎與古老‘搬山’一脈有淵源,但后來脫離了,獨居岷山深處,對嘎烏婆極熟,甚至…可能知道‘白石秘境’入口的隱秘。但此人性格孤僻,極難溝通,疤面劉上次見他是幾年前了?!?/p>
“搬山淵源?”李司辰想起姜離。
“不確定,猜測。”蘇錦書繼續(xù)道,“更關鍵的是地脈圖對比。我將‘禹皇地脈圖’殘片數(shù)據(jù),與三星堆最新地質(zhì)勘探數(shù)據(jù),以及散佚的《禹貢》、《山海經(jīng)》古本疊加,發(fā)現(xiàn)了驚人關聯(lián)!”
她放大地圖一角,指向岷山某處,“你看,嘎烏婆這片地脈異常結(jié)構(gòu),與三星堆祭祀坑下探測到的未知能量場波動頻率,高度相似!”
“而且,根據(jù)《山海經(jīng)·大荒西經(jīng)》隱晦記載和部分羌族、九黎遺存?zhèn)髡f碎片,在遠古洪水時代,甚至更早黃帝戰(zhàn)蚩尤的神話時期,禹王治水,曾在此地‘斷龍門,鎮(zhèn)水眼’,鎮(zhèn)壓的可能不只是水患,還有某種…源自地底、與星辰異動相關,被上古先民畏稱為‘蚩尤之息’或‘九黎遺禍’的恐怖存在!”
“三星堆那些青銅神樹、縱目面具,其紋飾和造型,除了暗合星象祭祀,似乎也帶著濃烈的、與中原正統(tǒng)迥異的巫祭風格,或許與古老的九黎文化關聯(lián)極深!”
李司辰聽得心頭劇震!禹皇鎮(zhèn)水眼、三星堆祭祀、九黎蚩尤、嘎烏婆秘境…這些看似不相關的東西,被一條隱形的線串了起來!
“還有這個,”蘇錦書拿起王胖子那骨片的高清照片,“我查對了所有已知古代符文、巫祝文字,沒有完全匹配。但其部分筆畫結(jié)構(gòu),與三星堆某些未解銘文,以及西域‘小河墓地’部分神秘符號,有微弱形似。這骨片,可能更古老,來源…可能超出中原范疇?!?/p>
王胖子湊過來瞅著照片,咂咂嘴:“好家伙,這來頭這么大?那陰山派搞這玩意兒干嘛?”
“這就是問題。”
蘇錦書神色嚴肅,“陰山派擅長控尸煉傀,但常用符咒更陰邪直接。這種古老、似乎關聯(lián)宏大祭祀的骨片,出現(xiàn)在他們控制的尸傀身上,極不尋常。我懷疑,他們?nèi)ジ聻跗?,目的可能不只是尋寶煉尸,而是想利用那里的某種古老力量,或者…解開什么封印。”
包間里一時沉默。信息量巨大,一個比一個驚心。
李司辰揉著刺痛的眉心,感覺腦袋里一團亂麻,但又接近某個巨大真相的悸動。
嘎烏婆的水,太深了。以他現(xiàn)在的實力,貿(mào)然前往,是送死。
“當務之急,是提升實力,至少能自保?!?/p>
他看向蘇錦書,“舅公要帶我閉關幾天,熟悉《鎮(zhèn)魔典》和量天尺。蘇小姐,這邊情報,還要麻煩你繼續(xù)跟進,特別是鬼醫(yī)線索,還有…‘玄案司’對陰山派的進一步調(diào)查。”
蘇錦書點頭:“放心,我會盯著。你們閉關小心,陰山派丟了尸傀,不會罷休?!?/p>
離開茶館,回到小院。袁守誠已備好靜室,點了安神檀香,布置了簡單的聚氣陣法。
“小子,靜心凝神。”
袁守誠神色肅然,“《禹皇鎮(zhèn)魔典》包羅萬象,但根基在于對天地氣機的感知引導。量天尺是重器,亦是橋梁。你既有‘洞玄眼’天賦,便嘗試以心念溝通尺中靈性,引導其感應周遭地脈水汽流動,不必強求,細細體會?!?/p>
李司辰盤膝坐下,將量天尺平放膝上,閉目凝神,排除雜念,將微薄心神沉入尺中。起初,尺子毫無反應。他耐著性子,一遍遍嘗試,回憶昨晚那絲微弱共鳴。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他心神幾乎耗盡,昏昏欲睡時,膝上量天尺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一股微弱卻真實的清涼氣息,如初春解凍溪流,從尺身傳入掌心,緩緩流遍四肢百骸,左眼刺痛隨之緩解不少!
他心中一動,努力維持這絲聯(lián)系,嘗試引導那氣息感知周圍。漸漸地,他“看”到了…不再是水泥地面墻壁,而是一片模糊、緩慢流動、帶著土石氣息的暗黃色氣流,如地下潛流,在小院下方淌過。
他甚至能隱約感覺到更深處,城市下方縱橫交錯的、更龐大的“氣”的脈絡…
但這感知極耗精神,片刻他便頭暈目眩,那絲聯(lián)系驟然中斷,量天尺恢復平靜。
“呼…”李司辰長出一口氣,渾身汗?jié)?,但眼中興奮。雖然瞬間,但他真切觸摸到了新層次!
袁守誠在一旁護法,微微頷首:“不錯,初窺門徑。記住這種感覺。修行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日后勤加練習,方能運用自如?!?/p>
接下來幾天,李司辰足不出戶,在袁守誠指導下,潛心研習《鎮(zhèn)魔典》基礎吐納和簡單辟邪符咒繪制,每日嘗試與量天尺溝通。
過程枯燥艱辛,進展緩慢,但他能感覺到,對體內(nèi)那點氣力的控制,對周圍環(huán)境的感知,正一點點變得清晰、敏銳。
王胖子也沒閑著,靠著他油嘴滑舌和三教九流關系,打聽到一些陰山派零碎消息,說最近有幾個生面孔在打聽袁守誠這小院位置,行事鬼祟。
風波,并未平息。
這天傍晚,李司辰剛結(jié)束一次艱難冥想,手機響起。是“玄案司”的周隊長,語氣凝重:
“李顧問,有新情況。我們對那尸傀的解剖分析有了驚人發(fā)現(xiàn)!它體內(nèi)殘留的操控核心,并非單純陰山派符咒,而是…一種從未見過的生物組織與古老符文的結(jié)合體,技術(shù)層級極高!”
“另外,我們追蹤到,近期有幾股背景深厚的境外勢力,包括一個打著‘遠東古代文明研究會’幌子的組織,還有兩個與國際礦業(yè)、生物科技巨頭關系密切的探險隊,都在不惜重金、通過非常規(guī)渠道,瘋狂搜集關于‘嘎烏婆’和‘三星堆’?!?/p>
“特別是涉及上古祭祀和地磁異常的核心考古數(shù)據(jù)!他們的目的絕不單純,恐怕和我們所知的‘長生’、‘秘境’之謎有更深層牽扯!水越來越渾了!”
李司辰握著手機,看向窗外沉下的夜幕。
嘎烏婆那片隱藏在迷霧中的“鬼哭的山”,仿佛一張悄然張開的巨口,等待著吞噬一切闖入者。
而他手中的量天尺,微微發(fā)熱,似乎在預示著,風暴,才剛剛開始。
(第四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