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禁忌,碰了就要見血。像在滾油鍋里潑了瓢冷水,炸得各方潛伏的牛鬼蛇神都坐不住了。
陰山派丟了尸傀折了面子,豈能善罷甘休?這深夜來襲,不過是試探虛實的第一波濁浪。
真正的暗流,還在更深的水底下打著旋兒。
“抄家伙!”袁守誠低喝一聲,聲音不大,卻像錘子砸在每個人心上。
他身形一晃已到了院中,那件半舊不新的灰布褂子無風自動,干瘦的手掌一翻,指間已夾了三道黃符,符紙邊緣隱隱有流光游走。
玄誠子道長幾乎同時起身,青色道袍一展,已攔在屋門前,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松紋古劍,劍未出鞘,一股凜然正氣已彌漫開來。
他面色凝重,低誦一聲:“福生無量天尊。”
李司辰只覺得心臟快要從嗓子眼蹦出來,手心全是冷汗。他死死攥著量天尺,尺身傳來的灼熱感越來越強,腦海中那片亂葬崗邪氣噴涌的景象揮之不去。
“來了…很多…從東南邊來的!”
他聲音發緊,左眼能清晰“看”到遠處那片濃郁得化不開的陰邪之氣,正貼著地面,如同潮水般向小院涌來!那氣息混雜著泥土的腥臭和尸體腐爛的惡濁,令人作嘔。
王胖子臉都綠了,手腳并用爬到墻角,抄起一把平時用來頂門的棗木杠子,渾身肥肉直哆嗦,嘴里念念有詞:“老天爺保佑…佛祖顯靈…三清道祖…耶穌基督…不管是哪路神仙,拉胖爺一把啊…”
就在這時,院外遠處傳來一陣令人牙酸的“沙沙”聲,像是無數雙腳在拖地行走,間或夾雜著低沉的、野獸般的嗬嗬喘息。
聲音由遠及近,越來越密,越來越響,仿佛有千軍萬馬正從黑暗中圍攏過來。空氣中開始彌漫起帶著腐朽的怪味。
“點火!布四象陣!”袁守誠指令簡潔。
他手腕一抖,三道黃符激發而出,精準地貼在院門和兩側墻頭。符紙觸物即燃,爆起三團明亮的金色火焰,將小院周圍照得亮如白晝一瞬!
火光映照下,院外景象讓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
只見影影綽綽,數十個身影正搖搖晃晃地逼近!它們大多衣衫襤褸,露出青黑色的皮膚,動作僵硬扭曲,眼神空洞呆滯,嘴角流著粘稠的涎水。
有的身上還掛著泥土草根,分明是剛從墳里爬出來的!
這正是陰山派驅役的尸兵!
“我的親娘咧…”王胖子腿一軟,差點坐地上,“這么多…這得刨了多少墳頭啊!”
“穩住心神!”玄誠子道長清叱一聲,手中松紋古劍“锃”地出鞘,劍身如一泓秋水,寒光四射。
他腳踏七星步,劍尖虛劃,口中念念有詞:“天地玄宗,萬炁本根…金光速現,覆護真人!”
一道肉眼可見的淡金色光暈以他為中心擴散開來,如同一個倒扣的碗,將整個小院籠罩其中。
幾個沖得最快的尸兵撞在光暈上,頓時像碰到燒紅的烙鐵,發出凄厲的慘叫,身上冒出黑煙,踉蹌后退。
然而,尸兵數量太多,它們不知疼痛,不畏生死,只是憑著本能和邪術驅使,前仆后繼地沖擊著金光護罩。光罩劇烈波動,發出“滋滋”的聲響。
“司辰!”袁守誠一邊維持著院門符咒的燃燒,一邊頭也不回地喝道,“用你的尺子!感應地氣!找它們的‘根’!”
李司辰一個激靈,強壓下心中的恐懼,強迫自己集中精神。他雙手緊握量天尺,將體內那點微薄的氣力拼命灌入。
尺身灼熱,左眼傳來陣陣酸脹感,但他咬牙硬撐。
漸漸地,他“看”到的景象發生了變化:不再是具體的尸兵,而是它們腳下大地中,無數條細如發絲、散發著陰寒死氣的黑色“絲線”,這些絲線從東南方亂葬崗方向蔓延過來,如同蛛網般連接著每一個尸兵!
而在尸群后方不遠處,地面下潛伏著一團更加濃郁、如同心臟般搏動著的邪氣源點!那就是控尸的樞紐!
“找到了!”李司辰嘶聲喊道,“在尸群后面!地下三尺!有個東西在控制它們!”
“玄誠子道友,護住陣法!我去破了那控尸的樞機!”
袁守誠眼中精光爆射,身形微微一晃,如同青煙般悄無聲息地就飄上了院墻頭,快得讓人眼花。
他壓根不搭理底下那些張牙舞爪的尸兵,目光死死鎖住李司辰指的那塊地,雙手飛快地掐了個繁復無比的訣,嘴里念咒的聲音又急又低,帶著古老蒼涼的韻味。
肉眼幾乎可見的、讓人心悸的威壓猛地從他干瘦的身體里爆發出來,壓得周圍空氣都仿佛凝滯了!
“天地無極,乾坤借法!雷來!”
他猛地一聲暴喝,如同平地起驚雷!
夜空中明明萬里無云,可他頭頂上方一小片天卻驟然暗了下來,一團墨汁般翻滾涌動的烏云憑空出現,里面電光亂竄,發出噼里啪啦的爆響!
緊接著,一道刺得人睜不開眼的亮白色電蛇,扭曲著、咆哮著,從云團里猛劈下來,不是打尸群,而是精準無比地砸向李司辰說的那個點!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爆響,地面猛地一顫,泥土碎石炸起老高!那處地面被炸開一個淺坑,坑底露出一塊刻畫著詭異符文的黑色骨片,正“咔嚓”一聲裂成數塊!
骨片碎裂的瞬間,遠處亂葬崗方向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充滿驚怒的悶哼!
與此同時,下方沖擊金光護罩的尸兵們動作齊齊一僵,眼中兇光消退,變得茫然無措,沖擊的力度也大減。
“好機會!”玄誠子道長劍訣一引,金光護罩猛地向外膨脹,將靠近的尸兵推得人仰馬翻。
李司辰看得心潮澎湃,這就是真正高人的手段!
但他也沒閑著,眼看一只尸兵歪歪扭扭地撞到院墻根下,正徒勞地抓撓著墻壁。
他深吸一口氣,回憶著這些天苦練的符法,咬破指尖,以血代朱砂,飛快地在量天尺光滑的一面畫下一道歪歪扭扭卻靈光隱現的“辟邪符”,然后舉起量天尺,對著那尸兵的后心猛地一按!
“噗!”
一聲輕響,如同燒紅的鐵塊燙進油脂。
那尸兵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嚎,后背冒起濃郁的黑煙,整個身體劇烈抽搐起來,隨即軟軟地癱倒在地,不再動彈。
李司辰心中一喜,但隨即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剛才畫那一道血符,幾乎抽干了他好不容易積攢的那點元氣。
“省著點用!你這點道行,畫血符是嫌命長!”
袁守誠的聲音從墻頭傳來,帶著訓斥,卻也有一絲關切。他解決了控尸樞機,并未停手,雙手連彈,一道道黃符如同流星般射向尸群中那些氣息較強的個體,每一道符紙落下,必有一具尸兵被炸得四分五裂或燃起熊熊烈火。
玄誠子道長則劍光霍霍,每一劍刺出,都精準地點在尸兵眉心或心口,劍氣透體,直接震散其體內的陰邪之氣,效率極高。
王胖子見局勢穩住,膽子也大了點,躲在門后,瞅準一個被玄誠子劍氣掃中、行動遲緩的尸兵,掄起棗木杠子狠狠砸在對方腿彎上。
“叫你嚇唬你胖爺!我讓你嚇唬!”他一邊砸一邊罵,倒也砸倒了兩三個。
戰斗持續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在袁守誠和玄誠子兩位高人的聯手下,數十具尸兵被清理得一干二凈。院門外滿地狼藉,焦黑的殘肢斷臂和仍在微微抽搐的尸體散發著濃烈的惡臭。
袁守誠從墻頭飄然而下,臉色有些蒼白,顯然剛才施展雷法消耗不小。玄誠子道長還劍入鞘,氣息依舊平穩。
“胖子,去找些石灰汽油來,把這些腌臜東西處理干凈,一點痕跡都別留,免得驚動普通人惹來麻煩。”
袁守誠對驚魂未定的王胖子吩咐道,隨即走到那被雷法炸出的小坑前,彎腰拾起那幾塊碎裂的黑色骨片,仔細端詳,眉頭緊鎖。
另一邊,玄誠子道長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巧的紫銅香爐,點燃三柱清香,插入爐中,置于院心,低聲誦念《太上洞玄靈寶天尊說救苦拔罪妙經》,裊裊青煙升起,彌漫開來,那股濃烈的尸臭和陰邪之氣仿佛被無形之力凈化、驅散,院中壓抑的氣氛頓時為之一清。
“這符文…陰山派的‘驅尸符’沒錯,但刻畫的手法…更加古老陰毒,還摻雜了一絲…祭祀的味道。”
他看向玄誠子,“道友,你看像不像古籍中記載的,那種以生魂為祭品的‘九幽馭尸術’?”
玄誠子接過骨片碎片,感受著上面殘留的陰邪氣息,面色凝重地點頭:“確是此術。看來陰山派此次,不僅是為了試探,更是想用這滿院生靈的血肉魂魄,祭祀某種邪物,或者…開啟某種通道。他們對于嘎烏婆的執著,恐怕遠超你我的預料。”
李司辰聽得心頭寒氣直冒。用活人祭祀?開啟通道?陰山派到底想干什么?
這時,袁守誠的目光落在李司辰身上,帶著審視:“剛才,你是怎么精準找到那控尸樞機的?”
李司辰老實回答:“是量天尺…我能模糊感覺到地氣流動,那些尸兵身上都連著一條黑色的‘線’,線都匯聚到那個點。”
袁守誠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了然:“‘洞玄眼’觀氣,量天尺定脈…你小子,倒是有幾分歪才。看來這閉關,沒白費。”
玄誠子也贊許地看了李司辰一眼:“臨危不亂,靈覺敏銳,李居士確是修道的好苗子。”
得到兩位前輩的肯定,李司辰心中涌起一股熱流,之前的疲憊和恐懼都沖淡了不少。
“舅公,道長,那我們接下來…”
他剛開口,口袋里的手機就震動起來。是蘇錦書。他連忙接通,按下免提。
“司辰!你們沒事吧?”
蘇錦書的聲音帶著急切,“我剛接到‘玄案司’緊急通報,監測到你們那邊有強烈的能量爆發和陰氣聚集!是不是陰山派動手了?”
“已經解決了。”
李司辰簡要把情況說了一遍。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蘇錦書的聲音更加凝重:“果然…‘玄案司’剛剛破譯了部分從境外勢力那邊截獲的情報,里面反復提到一個詞——‘九黎血祭’!”
“而且,結合你之前提供的骨片符號和今晚他們試圖用活人祭祀的行為,我們有理由懷疑,陰山派和某些境外勢力可能勾結在一起,正在瘋狂尋找失傳的九黎巫術中的某種禁忌法門,想要通過大規模、極其殘忍的血祭來獲取龐大的生命能量!”
“目標…極可能就是嘎烏婆!他們想用這能量強行‘打開’某種東西…或許是傳說中的‘秘境之門’,或許是…更可怕的存在!”
九黎血祭!
開門!
眾人臉色都變了。聯想到剛才玄誠子提到的“以生魂為祭品”,一切似乎都對上了!
“另外,”蘇錦書補充道,“關于鬼醫,有一條未經證實的線索,指向苗疆深處一個叫‘落花洞’的地方,據說那里居住著一位脾氣古怪的草鬼婆,醫術通神,但…請她出手的代價極大。”
落花洞?草鬼婆?李司辰默默記下。
掛斷電話,小院中一片寂靜。夜風吹過,帶著血腥和焦糊味,氣氛壓抑。
袁守誠看著手中碎裂的骨片,又看看臉色蒼白的李司辰,沉聲道:“樹欲靜而風不止。陰山派吃了虧,絕不會罷休。境外勢力也摻和進來,水更渾了。”
他目光銳利地看向李司辰:“小子,看來你的閉關,得提前結束了。嘎烏婆,不能再等了。”
李司辰握緊了量天尺,重重點頭。
他知道,真正的風雨,才剛剛開始。
(第四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