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灰藍色的薄霧跟紗似的罩著城市,還沒完全透亮。
李司辰頂著一對熊貓眼,站在一棟老掉牙的居民樓底下。這地方偏得都快摸到六環(huán)邊了,樓舊得墻皮嘩啦啦往下掉渣,跟周圍那些玻璃幕墻亮得晃眼的新大樓一比,活像個縮在墻角打盹的邋遢老頭。
他舅公袁守誠就窩在這兒。
一個退休的老歷史教授,看著跟普通老頭沒兩樣,養(yǎng)花遛鳥,喝茶看報。可經(jīng)過昨晚那檔子邪乎事,李司辰心里門兒清,這老頭兒,絕對是個深藏不露的主。
他深吸了一口帶涼氣的晨風,壓了壓心里那七上八下的念頭,抬腳上了樓。
樓道里暗沉沉的,老房子特有的潮味兒混著消毒水的氣味,直往鼻子里鉆,嗆得人嗓子眼發(fā)癢。他摸到頂樓東戶,門是老式的綠漆鐵門,邊角銹跡斑斑。
沒等他抬手敲,門“咔噠”一聲,從里面開了。
袁守誠站在門里,一身洗得發(fā)白的太極練功服,手里拎著個咕嘟冒熱氣的大茶缸子。
他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臉上皺紋是多了點,但那雙眼睛,亮得嚇人,跟兩盞小探照燈似的,能把你心里那點小九九照得透亮。
“來了?”老頭兒上下掃了他一眼,聲音平淡得跟白開水一樣,“瞅你那熊樣,一宿沒合眼吧?”
李司辰扯了扯嘴角,沒接話,側(cè)身從門縫里擠了進去。
屋里頭跟外面一個調(diào)調(diào),舊,但收拾得極干凈。老式家具,木頭沙發(fā)嘎吱響,玻璃茶幾擦得锃亮,墻上掛著幾幅泛黃的山水字畫,看著有些年頭了。
空氣里飄著股淡淡的茶香和墨汁味兒,聞著讓人心里稍微踏實了點。
“坐。”袁守誠指了指沙發(fā),自己走到茶幾另一邊坐下,把茶缸子放下。
他沒急著開口,先慢悠悠地拿起桌上的紫砂小壺,給李司辰也倒了杯茶。茶水顏色深,冒著滾燙的熱氣。
李司辰?jīng)]碰那茶,他盯著舅公,直接開門見山:“舅公,昨晚那到底是怎么回事?那鼎…還有我眼睛…”
“急什么。”袁守誠打斷他,端起自己那缸子茶,吹了口氣,慢條斯理地呷了一口,“茶涼了,就不好喝了。”
他放下茶缸,目光跟鉤子似的落在李司辰胸口。那司南佩貼身藏著,隔著一層T恤,似乎還能感覺到一絲微弱的溫熱。
“那玩意兒,昨晚鬧騰得挺歡吧?”他抬了抬下巴。
李司辰下意識摸了一下,點點頭:“燙得跟烙鐵似的,針還亂抖,指著那鼎…”
“司南佩,指的不是南,是‘炁’。”
袁守誠淡淡道,“靈炁匯聚之地,或邪祟異動之源,它都會有反應。年頭越老、煞氣越重的東西,它反應越大。”
他頓了頓,看向李司辰:“你昨晚碰到的那尊鼎,來頭不小。看那紋飾和銅銹,起碼是西周早期的東西,甚至更早。”
“那不是普通的禮器,是祭祀用的‘血饕餮’,專門用來盛放…一些不同尋常的‘祭品’的。年頭久了,里頭不知道浸了多少污穢東西,煞氣重得嚇人。”
李司辰聽得后背發(fā)涼:“祭祀?祭什么的?”
袁守誠瞥了他一眼,沒直接回答,反而問:“你左眼,昨晚是不是看見什么東西了?”
李司辰心里一凜,脫口而出:“您怎么…”
“袁家嫡系血脈,到了特定年紀,受了足夠強的‘炁’刺激,有點特殊反應,不奇怪。”袁守誠說得輕描淡寫,仿佛在說今天天氣不錯,“你看見什么了?”
李司辰咽了口唾沫,把昨晚那些支離破碎、血糊淋拉的幻象,還有最后那個地圖殘影,磕磕巴巴地說了出來。
袁守安靜靜聽著,臉上沒什么表情,直到李司辰說到那地圖和古怪符號,他花白的眉毛才微微地動了一下。
“看來,那鼎里的東西,不甘心就這么被埋沒啊。”他低聲說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語。
“舅公,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們家…”李司辰忍不住追問。
袁守誠放下茶缸,身體微微前傾,目光變得銳利起來:“辰娃子,有些事,是時候給你透個底了。咱們老袁家,還有你奶奶那邊老李家,祖上捯飭的,可不是尋常人玩的那套。”
“袁天罡,李淳風,這倆名頭,你總聽說過吧?”
李司辰點點頭,這二位是大唐頂了天的奇人,推演天機,著下《推背圖》,神乎其神。
“他們是老祖宗不假,但咱們兩家,不是什么狗屁的奇門遁甲傳人那么簡單。”
袁守誠語氣沉了下去,“老祖宗們當年推演天機,窺見的不是什么天下大勢,而是…這世界運轉(zhuǎn)的‘底子’。”
“底子?”李司辰?jīng)]聽明白。
“就是支撐這一切的最根本的那套規(guī)矩,老輩人管它叫‘天道’。”
袁守誠手指蘸了點茶水,在茶幾上畫了個圓,“但這‘天道’,它不是死規(guī)矩,更像是個…活泛東西。”
“它有自個兒的‘呼吸’和‘醒瞌睡’的鐘點。修行之人吞吐天地靈炁,求長生逆命,動靜大了,就容易把它‘吵醒’。”
“它一‘醒’,就要‘清掃門戶’。咋清掃?降災,降劫,或者…直接把那鬧騰得最兇的‘根子’,直接抹掉。”
袁守誠抬起眼,看著李司辰:“咱們那兩位老祖宗,就是窺見了太多,差點把‘天’給捅漏了。”
“雖然最后關頭收了手,但也觸怒了‘天道’。打那兒起,咱們兩家血脈,就背上了一個甩不掉的債。”
“凡是修行到一定火候,夠到‘天道’邊兒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會莫名其妙地消失。”
“不是死了,是消失,活不見人,死不見尸,連點灰都剩不下。仿佛被什么東西,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擦掉了。”
李司辰聽得后脊梁發(fā)冷:“為啥?”
“因為‘天道’怵了。”
袁守誠聲音壓得更低,“怵咱們家的人,再出一個甚至幾個像老祖宗那樣的人物,真把它那點老底給掀個底朝天。所以它盯著咱們,看得死死的,一有苗頭,立馬清理。”
他指了指李司辰胸口:“這司南佩,是老祖宗留下的少數(shù)幾件能稍微干擾‘天道’探查的老物件兒之一。”
“它能幫你遮掩氣息,也能在緊要關頭給你提個醒。你左眼的那點能耐,也是血脈里帶出來的東西,算是老祖宗留給后人的一點保命的底牌。”
“那…那尊鼎?”李司辰想起昨晚的兇險。
“那鼎,來路邪性。”
袁守誠臉色凝重起來,“我看你描摹的那符號,像是‘幽冥鬼箓’,是早該絕跡的邪門玩意兒。這東西冷不丁出現(xiàn)在博物館底下,絕不是偶然。我琢磨著,是有人故意擺那兒,沖著你來的。”
“沖我?”李司辰一愣,“我有什么值得…”
“因為你姓袁,骨子里也流著李家的血。”
袁守誠打斷他,“有些人,不樂意看到兩家再出人物。有些人,則想利用咱們家的血脈,去干點見不得光的勾當。這潭水,渾得很。”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樓下漸漸多起來的車流:“你昨晚‘看’到的那圖,不是眼花。那八成是那尊鼎原本該在的窩子,或者說,是它被刨出來的地界。那地方…”
他頓了頓,回身看向李司辰,目光深邃,“…恐怕比那鼎本身,還要兇險百倍。”
他轉(zhuǎn)回身,目光如電:“辰娃子,道兒,現(xiàn)在鋪在你腳下了。”
“要么,當啥也沒發(fā)生過,我把這司南佩收回,想辦法徹底封了你那點能耐,你回去繼續(xù)修你的古董,當個尋常人。‘天道’也好,其他勢力也罷,多半不會再找你麻煩。”
“要么…”
他話音頓了頓,聲音里帶著一絲沉重,“你就得把這擔子挑起來。這道兒不好走,崴腳掉坑是常事,搞不好哪天就步了先祖的后塵,被抹得干干凈凈。”
“但你也能摸著這個世界真正的門道,甚至…有機會掰一掰咱們兩家的命數(shù)。”
李司辰癱在沙發(fā)里,手心全是汗,冰涼。
舅公的話像榔頭一樣砸在他心口。普通人?還是踏上一條布滿荊棘、可能隨時玩完的未知險路?
他想起昨晚那尊鼎的邪異,那陰煞的刺骨冰寒,還有左眼里閃過的零碎畫面和神秘地圖。
他也想起自己修復文物時,那種透過千年時光觸摸歷史的悸動。
屋里死靜,只有老掛鐘秒針咔噠走動的聲響,過了足有一分鐘。
他猛地抬起頭,眼神里那點猶豫和懼色被壓了下去,竄起一股豁出去的狠勁兒。
“舅公,”他聲音有點啞,但釘是釘鉚是鉚,“那地圖…您認得嗎?”
袁守誠看著他,眼里閃過一抹淡淡的笑,說不清是欣慰還是發(fā)愁,緩緩點了點頭。
“有點眉目。那地界,可不是啥省油的燈啊…”
(第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