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連山,嶺套嶺,落花洞那張黑黢黢的大嘴,千百年來不知道吞了多少條想著長生不老的性命。
溪邊上這幾伙人,各懷心思,你防我我防你,可心里頭又都被洞里那點虛了吧唧的長生念頭勾著,誰也不敢先動,誰也不敢先撤,那空氣繃得緊緊的,好像稍微大聲喘口氣就能炸開。
李司辰他們幾個貓在林子邊上,大氣不敢出,死死盯著溪對岸那幾撥人影。
落花洞就在對面山崖上掛著,洞口黑得嚇人,像一只巨獸閉緊了等著吃人的嘴。
洞口垂下來的老藤條,干瘦得像鬼爪子,風一吹,掛在上面的幾串干巴獸骨架子就輕輕磕碰,發出“咔噠、咔噠”的脆響,聽得人后脊梁一陣陣發麻。
“好家伙,真成趕大集了。”
王胖子縮著脖子,嗓門壓得低低的,“那邊的老登在左邊水邊上鼓搗啥呢?墨家那幫玩鐵疙瘩的躲石頭后頭搞什么鬼?還有林子影子里那幾雙賊溜溜的眼睛,是陰山派那幫雜碎吧?他們咋不打起來?”
袁守誠瞇著眼,目光在幾撥人之間掃來掃去,聲音沉得很:“都在等。等洞里那位‘主人’發話,或者…等哪個沉不住氣的先往前沖,當那探路的替死鬼。”
姜離用下巴指了指老劉頭那邊:“劉叔和柳姨像是在測水里的什么東西,估計跟洞里的布置有關。墨家的人在偷偷布機關,看樣子是想等會兒硬闖或者陰人。陰山派的…純粹是聞著腥味躥過來的鬣狗,等著撿現成便宜。”
蘇錦書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眼睛閃著光:“洞口藤蔓的分布和那些懸掛物的角度很特別,像是一種極古老的障眼法或者防護性的巫術布置。直接硬闖,恐怕會觸發更厲害的東西。”
李司辰感覺那面鎮魂鏡輕輕顫了一下,鏡面泛起一層流光,正對著洞口方向。他左眼沒啥特別感覺,但心里頭像壓了塊大石頭,沉甸甸的,好像那洞里頭有啥東西正隔著黑暗冷冷地瞅著外邊的一切。
“這鏡子…好像對洞里的東西有反應。”李司辰低聲說,手下意識地把鏡子攥緊了些。
就在這時,對面出事了!
老劉頭剛貓腰從水里摸起個東西,還沒等直起腰看清楚是啥,他腳底下那塊看著挺平常的泥地,“噗嗤”一下,跟開了鍋的粥似的,突然陷下去個碗口大的窟窿!
一團灰綠灰綠、帶著爛葉子漚糟了的沖鼻味的濃煙,猛地從里頭噴出來,把他給裹里頭了!
老劉頭連個“哎呦”都沒來得及喊出口,整個人梆硬地往后一仰,“咕咚”一聲砸地上,臉上瞬間蒙上一層死灰色!
他旁邊的柳如煙反應快得嚇人,驚叫一聲,一把拽住他胳膊就往后拖,同時從懷里摸出個小罐子,猛地砸在腳下,“嘭”地炸開一團嗆人的黃色粉末,暫時擋住了那追過來的煙。
“老劉!”柳如煙聲音都變了調,扶著癱軟的老劉頭,手忙腳亂地往他嘴里塞了顆藥丸。
幾乎同時,墨家藏身的那塊大石頭后面,傳來一聲短促的慘叫和一陣機關獸失控的“咔嚓咔嚓”亂響!緊接著,兩個墨家子弟連滾帶爬地從石頭后面跌出來,臉色發青,嘴角冒白沫,手腳抽抽著,眼看就不行了。
他們身后,一只半成品的鐵蜘蛛正瘋了一樣原地打轉,鐵腿胡亂揮舞,最后“咣當”一聲撞在石頭上,碎成了一堆破銅爛鐵。
林子陰影里也傳來幾聲悶響和壓低的罵娘聲,幾道黑影狼狽地竄出來,明顯也吃了虧,一個個驚疑不定地盯著地面和空氣,不敢再亂動。
眨巴眼的功夫,三伙人幾乎同時踩了坑,折了好幾個!
溪邊一下子靜得嚇人,只剩下風吹過的聲音、水流聲,還有壓抑的喘氣聲和痛苦的哼哼聲。
“是蠱陣!而且是能自己變活的陣!”
姜離臉白了,攥鐵鍬的手關節發白,“草鬼婆根本不用露面,這洞口附近一步一個坑!踩錯了就得交代!”
王胖子嚇得臉都綠了:“親娘誒…這比踩了地雷還邪乎啊!”
袁守誠眼神凝重得能擰出水:“是‘地痋蠱’,藏在土里,聞著活人味兒就動,噴出的蠱毒能瞬間麻翻心脈。還有‘金蠶蠱’的氣息,專啃金鐵之物,墨家的機關獸是被蠱蟲鉆進去咬壞了芯子。”
蘇錦書忽然指著洞口那些微微晃動的藤蔓和獸骨:“你們看!那些東西晃動的節奏變了!剛才陷阱觸發后,它們擺動的樣子…像不像一種古老的計數符號?”
所有人都下意識屏住呼吸,死死盯住洞口。
那黑黢黢的洞口里,毫無征兆地,飄出來一個聲音。
那聲音響起來的特別扭,不像是人嗓子能發出來的,又干又澀,還帶著點摩擦的雜音,像是兩塊風干了的骨頭在互相刮擦,又像是好多個人在用不同的聲調、不同的速度,同時念叨著同一句話,聽得人從耳朵眼兒一直麻到后腳跟:
“外面的…客人們…”
聲音不大,卻像錐子一樣扎進每個人的耳朵里。
“我這兒…地方小…規矩大…”
“想進來…可以…”
“留下點…‘誠意’…”
“或者…留下命…”
洞里的回應飄出來,冷冰冰的,沒有一點活人氣兒,像數九寒天凍透了的石頭。
……洞內沉默了片刻,那聲音再次響起,語調沒有任何變化,卻讓人感覺更冷了。
話音落下,洞口垂下的幾條藤蔓突然自己扭動起來,跟活蛇似的,飛快地在洞口的泥地上,劃出了幾個歪歪扭扭、卻透著邪氣的古老符號!
那幾個符號紅得刺眼,像剛用血畫上去的,還微微冒著熱氣。
“是…是九黎巫文!”蘇錦書吸了口涼氣,趕緊辨認,“第一個符號是‘血’,第二個…像是‘祭’…第三個…看不懂,但感覺非常兇險!”
那刮骨頭似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點冰冷的戲謔:
“認得的…就照做…”
“不認得的…就用命…來試…”
現場死一般寂靜。
墨家那邊剩下的人臉跟鍋底一樣黑,死死盯著那血符,沒人敢動。陰山派的人縮在林子里,更是不敢吱聲。
老劉頭還暈著,柳如煙扶著他,臉色慘白,眼神里卻閃過一絲決絕。她忽然抬頭,目光越過溪水,看向了李司辰他們藏身的地方,嘴唇飛快地動了動,做了幾個口型,又立刻低下頭。
“她說啥?”李司辰壓低聲音問。
蘇錦書和袁守誠對視一眼,臉色都變了。
蘇錦書語速極快:“她說…‘救老劉,告訴你們洞里的秘密和…救張清塵的線索’!”
就在這時,墨家那個領頭的,一個臉陰沉得能滴水的漢子,似乎豁出去了,猛地一揮手。
他身后一個手下哆嗦著掏出個金屬盒子,打開,里面是幾枚刻著符文的青銅釘。那手下咬咬牙,拿起一根釘子就往自己胳膊上扎,想取血。
可他剛舉起手,身子猛地一僵,眼珠子暴凸,喉嚨里發出“咯咯”的怪響,皮肉底下像是有無數小蟲在亂竄!
他“噗通”栽倒在地,抽抽了幾下,不動了。皮膚眨眼工夫變得青黑干癟。
洞里的聲音冷冰冰地飄出來:
“假的…不行…”
“我要的…是‘真心’…”
陰山派那邊,一個躲在樹后的家伙想偷偷往后溜,腳剛挪了一步,他旁邊一叢看著沒啥的野花突然噴出一道粉色花粉!
那家伙吸進去一點,立刻發出殺豬般的慘叫,雙手瘋狂地抓自己的臉和脖子,很快就癱軟下去,沒了動靜。
“想走…也不行…”洞里的聲音沒有一點人味兒。
進退兩難!留“誠意”可能是死,不留也可能是死!想跑更是死路一條!
李司辰感覺鎮魂鏡震得更厲害了,鏡面發燙,那流光越來越亮,幾乎要透出來。他腦子里飛快轉著,回想蘇錦書剛說的巫文,這一路的經歷,還有那本《禹皇鎮魔典》里的零碎記載。
“我好像…明白點兒了。”
李司辰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讓身邊幾人都看向他,“那第三個符號,不完全是‘祭’,更像是‘諾’或者‘契’…是一種古老的契約符號!她要的不是簡單的血,是…一個承諾,一個抵押!”
他舉起微微發光的鎮魂鏡,鏡光掃過洞口那幾個血符:“這鏡子…好像能照出點不一樣的東西。”
借著鏡光的反射,他們隱約看到,那血符的筆畫深處,似乎纏著金色細絲,像是在拴著那血腥的邪氣。
洞里的聲音輕“咦”了一下,感覺到了什么,好像對那鏡子有點意外。
姜離眼神一黯,從貼身內袋里取出一個用紅繩系著、色澤古舊的獸骨小鈴鐺,鈴鐺表面刻滿了細密的符文。
她深吸一口氣,對著洞口方向提高聲音:“搬山一脈姜離,借先祖與洞主舊約‘信鈴’為憑!此次冒昧前來,是為救我族中一位中了‘千年尸蟞蠱’的長輩!聽聞洞中有一味能拔除陰毒、續接心脈的‘地脈靈乳’,姜離愿以余生自由為抵,換此靈藥救人!求洞主成全!”
說著,她將那骨鈴物件用力拋向洞口方向。
骨鈴落在洞口前的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鈴響。
洞內沉默了片刻,那刮骨頭似的聲音再次響起,似乎緩和了一點:
“搬山家的…小丫頭…”
“你家的面子…有幾分…”
“但…‘地脈靈乳’…代價…你清楚…”
“我清楚!”姜離咬牙,“只要救了我家人,姜離此生愿供洞主驅策!”
“準…”洞里飄出一個字。
纏住姜離那骨鈴的藤蔓輕輕將其卷起,縮回了洞內。
其他人看得目瞪口呆。
王胖子咽了口唾沫:“這…這都行?”
李司辰深吸一口氣,也上前一步,舉起鎮魂鏡,鏡光掃過血符:“晚輩李司辰,機緣得此‘鎮魂鏡’,愿以鏡為憑,立下‘護契’!若洞主允我等入洞尋藥救人,晚輩有生之年,必尋得‘禹皇鎮水碑’碎片,為您加固此洞地眼,免其崩裂之禍!”
洞里再次沉默,只有鏡光在血符上流轉。
良久,那聲音才緩緩道:
“袁李家的…小子…”
“禹皇的鏡子…鎮水的諾…”
“有點意思…”
“準你…一試…”
一道藤蔓伸來,輕輕觸碰了一下鎮魂鏡,又縮了回去。
墨家和陰山派的人見狀,頓時急了,紛紛胡亂開口,有的許以金山銀山,有的承諾絕世秘寶,有的甚至賭咒發誓當牛做馬。
洞里的聲音陡然轉冷,帶著譏諷:
“假的…空的…臭的…”
“滾!”
幾條藤蔓猛地抽出,如同毒鞭,瞬間將幾個叫得最兇的家伙抽飛出去,落地時筋骨斷裂,出的氣多進的氣少!
剩下的嚇得魂飛魄散,再不敢吭聲。
柳如煙見狀,急忙扶著稍微清醒點的老劉頭,高聲道:“滇南柳家,愿以祖傳‘蠱王秘錄’上半部,換洞主出手救我家男人一命,并允我等入洞!”
洞里哼了一聲:
“柳家的…蠱錄…”
“勉強…夠看…”
“準…”
又一道藤蔓卷走了柳如煙拋出的一卷古樸的獸皮。
洞口那駭人的血符,漸漸滲入地下,消失了。那幾條扭動的藤蔓也恢復了平靜,只是微微晃動著。
危機暫時解除,但一種更沉重的壓力壓在了每個過關的人心頭。許下的諾,欠下的債,總是要還的。
李司辰握緊了鏡子,第一個邁步向溪邊走去。其他人互相看了看,也心情復雜地跟上。
而對岸,墨家和陰山派的殘存者,只能眼睜睜看著,眼神里充滿了不甘和怨毒,卻再不敢越雷池一步。
就在李司辰腳踏入那冰涼溪水的一瞬間,懷里的鎮魂鏡猛地一震,鏡面上流光一閃,映出洞口深處的景象——
那黑暗中,仿佛有無數雙冰冷的、非人的眼睛,正靜靜地注視著即將送上門來的“客人”。
(第五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