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白胡子玩偶頓時臉色一變,急忙便想開口說些什么。
但創意工匠太過了解他,所以只是說完,便第一時間看向他,給了他眼神上的制止,后者只能不情不愿地閉上了嘴。
而姜束正端著茶杯的手也是微微一顫。
“你...是地雷女?”
沒有安全感、精神不穩定、病態、厭世...
仔細想想,這些標簽好像確實和眼前的女人十分符合。
“什么叫地雷女?”
“嗯,這個無所謂?!苯畔虏璞?,稍稍坐正了些,肅然起敬:“為什么我要幫你這個?”
姜束其實并不反對這個提議。
因為他并沒有忘記自己接手創意工坊后開啟的隱藏任務:殺死創意工匠。
但是之前是因為沒有見到創意工匠,所以他可以毫無負擔。
可現在情況有變了。
姜束雖然下限極低,但他對自己原則的要求極高。
他有三不欺。
第一:小孩,因為他“善”,人之初性本善,討人厭的小孩多半是因為家教不好,所以姜束一般從根源上解決問題,當著孩子面揍父母。
第二:老人,因為他“壽”,常言道人活七十古來稀,活了一大把年紀,終歸是不容易的,對于大部分和藹親切的老人,應該多加關愛和禮讓。
即便是遇到壞人變老了的情況,碰上什么碰瓷或是助人為樂后被反咬一口的情況,也多半是因為這種老壞蛋沒見過狠的,所以只要當著他們的面揍一頓他們的孩子,敲山震虎就是了,反正上梁不正下梁歪,總不會打錯的。
第三:殘疾人,因為他“弱”,強者并不一定要狠狠羞辱弱者,也是可以在不影響自己、力所能及的情況下為不方便的人提供便利的,人家本來就脆弱自卑敏感,還要欺負人家,那不是道德品質敗壞嗎?
姜束的聾啞人手語老師雖然是個傻逼,但姜束罵他的時候從來都是在他背對自己的時候才罵,確保對方聽不見也看不見,不讓對方難過。
即便是剛剛進入這個孵化場,面對大頭娃娃的時候,他也因為以為對方是特殊人群而沒有第一時間嘲笑。
毫無疑問的,創意工匠就屬于殘疾人的范疇。
所以盡管真的很感興趣,他也只是扎了針,而沒有扎針。
正因為有這樣的原則,所以姜束原本已經打算放棄自己的隱藏任務了,哪怕隱藏任務的獎勵一定會毫無疑問的豐厚,但他也不認為區區一些蠅頭小利就能高過他的原則和他自身的價值。
所以即便是創意工匠的請求正中他的下懷,他也沒有第一時間答應。
他需要確定原因,也需要確定這個原因到底值不值得他這樣做,算不算違背他的原則。
“我...罪孽深重?!?/p>
創意工匠表情痛苦,她的聲音也顫抖著,似乎極其不想提及這些往事。
但她也清楚,姜束是個好人,他看上去就像是那種一直生活在陽光下,對生活充滿了樂觀的人,即便是面對自己這樣外表猶如惡魔的人,他純潔的心靈也沒有絲毫動搖,依舊堅定地將身上的溫暖揮灑給了自己。
這樣的人,如果不告訴他真相,他大概是不會幫自己尋死的吧?即便真相有可能讓對方討厭自己…
于是,她開始講述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的父親曾是王國有名的工匠,作為他的女兒,我從小就生活在工坊,見過各種各樣的工藝品,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我也開始喜歡做手工,這成了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的手藝也愈發成熟,從父親手里接過了工坊,開始獨自經營起了家里的生意,很快,我的名氣甚至蓋過了我的父親,不止是在王國,我所做出的工藝品甚至被游商帶到了國外,銷量極好。
我本以為我很快就能成為舉世聞名的工匠,將父親工坊的名氣打響整片大陸,但某一天,父親突然生了一場怪病,那種病來得很快,去得也很快,幾乎在我還沒反應過來的幾天之內,就帶走了父親的生命。
從那天起,我便開始思考,我的手藝這么好,為什么不能像神明那樣創造生命呢?如果可以通過我的手,為那些走投無路的人創造出新生,是不是就可以讓這個世界上減少許多痛苦和磨難呢?
我很快開始了我的研究,但幾年過去,我非但沒有絲毫收獲,還因為沒有余力顧及工坊,反而讓工坊的生意一落千丈,而禍不單行...”
創意工匠用柔和的目光看了白胡子玩偶一眼:
“我的弟弟,他也染上了父親的怪病。
我陷入了絕望,我已經承受不了再有親人離開我了。
我又一次向神明祈禱,而這一次,神明沒有辜負我,祂出現了,祂為我帶來了能夠容納靈魂的容器,也就是你所看到的那些玩偶,并教會了我制作的方法。
但他也警告我,我只能用這個方法救我的弟弟?!?/p>
姜束看了看白胡子玩偶:“你們是姐弟?”
白胡子玩偶冷哼一聲:“怎么,不像么?”
姜束想了想,拿起一旁的燭臺遞過去。
“什么意思?”白胡子玩偶不明所以。
“燒出來看看像不像。”
“你...”白胡子玩偶氣得話都說不出來。
“開個玩笑?!苯πΑ?/p>
創意工匠也捂著嘴笑出了聲:“你不止是個好人,也很有趣?!?/p>
對于她來說,拿她當正常人就是最好的尊重。
而既然她都不覺得這是在冒犯,那姜束自然就不算欺負殘疾人。
“我繼續說。”
創意工匠清清嗓子,繼續道:
“之后的故事你應該就清楚了,世人以為我創造出了有生命的玩偶,奉我為神明,但只有我知道,我只是在神明的幫助下,創造出了生命的容器。
在那之后,我并沒有聽從神明的警告,而是按照我最初的意愿和理想,幫助了許多深陷泥濘,走投無路的人,為了報答我,他們向我宣誓了效忠,一生都跟隨著我,直到現在。
很快,根據神明教給我的辦法,我經過改良后又制造出了能容納死者特質的玩偶,也就是你看到的童話玩偶,因為我不止想要幫助困境中的人,也想要為孩子們帶去快樂和美好的童年。
一開始很順利,但后來突然出現了麻煩。
有一個玩偶失控了,它傷害了一個母親,它趁所有人都睡著的時候爬上了床,令那個可憐的母親失去了一只耳朵。
我意識到不對,緊急召回所有玩偶,然后,一切就徹底失控了。
那些年工坊制造的玩偶數以萬計,它們突然聯合了起來,爆發出連我都未曾見過、無法想象的力量,于是,王國陷入了巨大的混亂,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許多人在睡夢中死去。
很快,王國就成了地獄,街上再也看不到一個活人...
直到那時,我終于意識到我錯了,我不僅沒有聽從警告,還自作聰明,神明終于降下了祂的怒火。
于是,我放了一把火,一把舉整個工坊之力燒起的大火,希望能以此洗清罪孽,我深知這都是因為我才造成的,我愧對信任我的人,愧對整個王國,也愧對神明。
我走進了火海,我本以為一切都會結束,可是...”
創意工匠頓了頓,指了指臉上的傷痕:
“我并沒有死,當我重新醒來的時候,沒有被燒毀的玩偶都陷入了沉睡,而我,則成了現在的模樣,在這座不存在于真實世界的宮殿里,像一個活死人。
醒過來的第一時間,無顏面對這土地上的亡魂的我想要再度求死,但是我發現不知為何,不管我怎么死,都會回到我醒過來的那一瞬間,我竟然成了不死的存在。
我意識到這是詛咒,這是神明對我的懲罰,在我贖清我的罪孽之前,我還不能死。
可是,即便我還活著,在宮殿里能夠自由行動,也能夠通過我弟弟了解城堡內的一切,但我偏偏就是出不去。”
說到這里,她從工作臺上爬下來,快步來到姜束面前,緊緊握住他的手,聲音里滿是無助:
“這實在是太痛苦了,所以請幫幫我,讓我結束這場噩夢吧。”
姜束好奇地詢問:“神明呢?之后就再也沒有出現了嗎?”
“沒有?!眲撘夤そ硴u搖頭:“所以一開始我并不知道我該怎么做。”
“一開始?”姜束點點頭:“所以現在知道怎么做了嗎?”
“嗯?!眲撘夤そ匙载煹氐溃骸半m然我不想承認,但現實告訴我,自然規律是不能違背的,生老病死,都應該遵循自然法則,我的一意孤行,導致了災禍的出現,我理應負起責任,將一切重新拉回正軌。”
“具體一點呢?”
“讓這項技術永遠消失,讓所有會這項技術的玩偶...”
創意工匠低下頭,重重嘆了口氣:
“讓他們的靈魂去往該去的地方...”
“是嗎...”姜束了然:“雖然那些家伙挺有趣的,不過如果問題這么嚴重,那就沒有辦法了啊...”
“那我就答應你好了?!?/p>
姜束掙脫被創意工匠握住的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對著她被頭發擋住的臉認真道:
“我一定會讓你放心去死的?!?/p>
“謝謝...謝謝你...”
創意工匠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