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聽見這句話之后,側(cè)過頭看著她盯了幾秒,“秦錦跟你說的?”
聰明人之間溝通,從來不需要把話說得太直白,一來一回,彼此都能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詩悅將手搭在膝蓋上,和他對視:“她很關(guān)心你?!?/p>
“你呢?”秦昭不接茬,咄咄逼人地反問她:“這算是關(guān)心我還是可憐我?”
“都不算。”詩悅搖頭否認(rèn),“剛才說了,在報答你。”
秦昭譏誚地笑了一聲,“那你還挺有良心的?!?/p>
“章致遠(yuǎn)沒有跟我聊過你的背景?!痹姁偀o視了他的諷刺,“其實我和你還有點像?!?/p>
她這句話似乎勾起了他的好奇心,秦昭往她身邊挪了挪,“哦?哪兒像?”
“在家里的位置比較尷尬,這一點挺像的。”詩悅說得很平靜,像在分析別人的事兒似的,“從經(jīng)濟(jì)層面看,你比我要好一些;從父愛層面看,我比你要好一些?!?/p>
秦昭:“好在哪里?”
詩悅默認(rèn)他是在問后半句,“我跟我爸關(guān)系很好,他去世很久了?!?/p>
她這一說,秦昭就想起來之前林野遞給她的那些資料。
資料里確實提過她父親去世的事兒,但林野是聚焦于姚家展開調(diào)查的,因此,資料里并沒有她父親的詳細(xì)信息。
秦昭看了一下詩悅的表情,發(fā)現(xiàn)她并沒有過分的悲傷,于是追問了一句:“怎么走的?”
詩悅:“淋巴癌?!?/p>
秦昭點點頭,“姚卓嶼是你繼父的兒子?”
詩悅“嗯”了一聲,以秦昭的腦子,猜到這個并不難。
而她對于自己的處境從不羞于啟齒:“我爸去世以后,我媽帶著我嫁給了我繼父,他們還有一個兒子,今年十二歲?!?/p>
“我每次回到家里都很不舒服?!痹姁傂α艘幌?,“是不是挺像的?!?/p>
秦昭:“你媽對你不好?”
詩悅垂下眼睛看了看腳下的草,抬起手抓了一把,答非所問:“我能有今天,已經(jīng)知足了?!?/p>
“你的意思是,我也應(yīng)該知足。”秦昭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詩悅:“也不完全是這個意思,只是覺得你應(yīng)該換個角度想。”
她理性地擺事實:“能量守恒,你在父母那邊沒得到的愛,后來談的那些戀愛也算是彌補(bǔ)?!?/p>
秦昭再次笑了:“你還挺會自我安慰的——所以,你想通了?”
詩悅很坦誠地?fù)u頭。
秦昭:“你自己都沒想通,還好意思教我?”
詩悅:“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不是發(fā)揮主觀能動性就能完成的,我嘗試過用很多方式乞求我媽的愛和關(guān)心,結(jié)果都一樣?!?/p>
“或者,更準(zhǔn)確一點說,我不是想通了,是掙扎不動了,也不想再去想了,既然這道題無解,就不解了,逃避可恥但有用。”詩悅難得一次性地跟他說這么多話。
她話音剛落,秦昭便開始鼓掌。
他揶揄她:“你哲學(xué)家么?”
詩悅:“哲學(xué)家的女兒。”
秦昭饒有興致地挑眉。
詩悅看出了他的好奇,接著說:“我爸生前是南大哲學(xué)院的副院長。”
南大是國內(nèi)哲學(xué)排名很高的學(xué)校,秦昭自然也有所耳聞。
他好奇:“那你怎么沒有女承父業(yè)?”
聽到這個問題,詩悅短促地笑了一下,“因為發(fā)揮了主觀能動性。”
秦昭只用了一秒的時間就反應(yīng)過來了——她是為了“討好”她母親,放棄了自己的喜好。
詩悅本碩讀的都是建筑相關(guān)專業(yè),而姚家就是做地產(chǎn)的。
“你沒說錯。”秦昭笑著拍了兩下她的肩膀,“咱倆是挺像。”
“我本科能跟你老公一個班,也是發(fā)揮了主觀能動性。”他補(bǔ)充。
“所以你碩士換了自己喜歡的專業(yè)?!痹姁傆浀盟f過,他讀的歷史學(xué)。
“我哥出事兒之后,我就成他的替補(bǔ)了。”秦昭聳肩,“那我不得狠狠跟他們作對?他們讓我學(xué)商科,我偏要選個他們眼里最沒用的專業(yè)?!?/p>
詩悅:“……你可真幼稚。”
秦昭完全不介意這個評價,“男人至死是少年,懂不懂?”
詩悅:“……行,你開心就好。”
她瞥見了秦昭胳膊上的傷,重新問了一遍:“不去診所看看?”
“離開姚家,應(yīng)該不止結(jié)婚這一條路吧?!鼻卣言掍h一轉(zhuǎn)。
“你不是已經(jīng)猜到了么?!笨辞卣训谋砬?,詩悅就知道他是明知故問。
他這么精明,在餐廳碰上她和姚卓嶼吃飯那次,就開始懷疑了。
“姚卓嶼騷擾你?”秦昭問:“什么時候開始的?”
“高中吧?!奔幢闶潜粏柕竭@種問題,詩悅的情緒還是很冷靜,“不懂事的時候以為他對我還不錯,后來才發(fā)現(xiàn)不對勁?!?/p>
“他說讓我做他女朋友的時候,我被嚇到了,就去找我媽和他爸說了,成功收獲一個耳光?!?/p>
秦昭擰起眉:“你媽打的?”
“她覺得我不識好歹,姚卓嶼能看上我,我應(yīng)該感恩戴德?!痹姁傉f,“如果我不嫁給章致遠(yuǎn),是不可能在北城立足的?!?/p>
“章家的地位背景高于姚家,又沒到高不可攀的地步,章致遠(yuǎn)剛好在追你,所以你就選了他?!鼻卣岩呀?jīng)推測出她這么做的邏輯。
詩悅點點頭,“他是個很好的合作人選?!?/p>
“那你為什么一定要跟他離婚?”秦昭追問,“就因為他出軌?”
詩悅沒有回答。
秦昭盯著她觀察了許久,她還是和平時一樣的表情,毫無波瀾,甚至有些冷漠。
即便他剛才的問題那么冒犯,她還是無動于衷。
秦昭最后無語地笑了:“你這個人的死感可真重?!?/p>
詩悅仰起頭來看著頭頂?shù)脑铝?,“后半夜了,他們?yīng)該快完事了?!?/p>
——
詩悅幾乎一整夜沒怎么合眼。
凌晨四點鐘的時候,章致遠(yuǎn)才回來。
他在她身邊躺下的時候,身上傳來一股薄荷的清香,很明顯是洗完澡收拾好回來的。
詩悅就這么裝睡到了六點鐘,睜開眼睛,跟章致遠(yuǎn)打了照面。
“早,老公。”詩悅溫柔地跟章致遠(yuǎn)道了早安。
她往外看了一眼,“今天天氣真好,我出去走走,一起么?”
“你去吧,我去餐廳通知他們安排早餐。”章致遠(yuǎn)沒有跟她一起。
詩悅露出失望的表情,心中卻對這個答案很滿意。
詩悅和章致遠(yuǎn)一起出了帳篷,往停車的方向走。
她過去的時候,工作人員剛剛做完車的清潔——這是昨天晚上秦昭告訴她的。
江雯也在這里,看到詩悅過來之后,她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了笑:“章太太,早上好?!?/p>
詩悅點點頭,“你們這是在做什么?”
江雯:“章總說車有些臟了,我就安排人來做個清潔?!?/p>
“謝謝,辛苦你了。”詩悅表現(xiàn)得溫柔又禮貌,“我上去拿個東西,鑰匙給我吧。”
江雯痛快地將鑰匙交了上去,和詩悅道別離開。
走了幾步路之后,她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停車的位置,想起昨夜和章致遠(yuǎn)在這里做的事情,再想想詩悅剛才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來。
掩藏不住的得意。
章太太可真是個古板無趣又木訥的女人,甚至稱得上愚蠢。
難怪章致遠(yuǎn)會去外面找刺激。
詩悅在床上,肯定也很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