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漢的決定,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巨石,在野熊谷核心層中激起層層波瀾。主動出擊,攻擊一個人數可能多于己方、且有所準備的流民營地,這無疑是一場豪賭。但無人提出異議。無論是張涼眼中燃起的戰(zhàn)意,還是楊茂等人臉上露出的決然,都表明他們已徹底認同胡漢的領導,并愿意追隨他進行這場關乎生死存亡的冒險。
偵察任務由張涼親自執(zhí)行。他挑選了王栓和另外兩名最機敏、最擅長山林潛行的老獵戶,四人皆換上利于隱蔽的深色衣物,帶上打磨鋒利的短刀、繳獲的胡弓以及僅有的兩把新鍛造的短刃,趁著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滑出了野熊谷,徑直沒入西面的茫茫林海。
他們這一走,谷內的氣氛再次繃緊。胡漢下令,所有非必要的勞作暫停,全員進入戰(zhàn)備狀態(tài)。矮墻后的防御設施被反復檢查,陷阱機關處于隨時可激發(fā)狀態(tài)。新打造的武器被分發(fā)到戰(zhàn)斗隊員手中,雖然依舊簡陋,但緊握刀柄的手,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堅定。
胡漢則利用這段時間,與楊茂等人進一步完善那幾架剛剛完成測試的簡易弩。這是基于胡弓結構和胡漢記憶中的弩機原理結合的產物,力道和射程遠勝步弓,但上弦緩慢,數量也只有五架。胡漢將其定義為“關鍵一擊”的武器,交由最沉穩(wěn)的幾人使用。
等待是煎熬的。直到第二天深夜,張涼四人才帶著滿身的露水和疲憊,安全返回。他們甚至來不及喝口水,便徑直來到作為指揮所的木屋,向等候已久的胡漢匯報。
油燈下,張涼的眼睛因為興奮和缺少睡眠而布滿血絲,但眼神卻亮得驚人。他拿起木炭,在粗糙的地圖上快速勾勒、標注。
“郎君,摸清楚了!”張涼的聲音帶著嘶啞,卻異常清晰,“趙胥的營地設在一個背靠石壁的山坳里,易守難攻,正面只有一條狹窄的坡路可以上去,他們用亂石和粗木壘了一道寨墻,比我們的矮些,但更厚實。人數確比我們多,估摸有六七十能戰(zhàn)之眾,但并非全是青壯,夾雜著不少半大少年和老弱。”
他指向地圖上營地的側后方:“這里,是他們堆放木料和打造器械的地方!我們親眼看到,他們正在制作兩架簡陋的沖車和幾面高大的木盾!工匠大概有十來人,看守不算嚴密,因為他們覺得那里在營地內部,很安全。”
“最關鍵的是這里,”張涼的手指移到營地側面一處被林木覆蓋的陡坡,“我們發(fā)現了一條野獸踩出的小徑,極其隱蔽,幾乎被藤蔓完全遮蓋,可以繞到他們營地側后方,距離那道石壁很近!從那里,甚至能隱約聽到他們營地里的說話聲!”
胡漢的目光緊緊跟隨著張涼的描述和標注,大腦飛速運轉。敵營背靠石壁,正面強攻確實困難,即便能攻下,也必然損失慘重。側后的工匠區(qū)和那條隱蔽小徑,成為了破局的關鍵。
“他們的戒備如何?哨位分布?”胡漢追問細節(jié)。
“明哨主要在正門寨墻和兩側制高點,暗哨我們也摸清了幾個,都標在地上了。”王栓補充道,“入夜后,他們巡邏不算頻繁,似乎覺得沒人敢來招惹他們。”
信息逐漸完善,一個大膽的作戰(zhàn)計劃在胡漢腦中逐漸成形。
“我們不能等到他們器械完成,兵臨城下。”胡漢斬釘截鐵地說道,“必須主動出擊,打他一個措手不及!而且,要快,要狠,要一舉打掉他們的抵抗意志!”
他站起身,目光掃過張涼、楊茂等核心成員:“我的計劃是:明夜子時,行動!”
“張兄,你帶主力,包括所有戰(zhàn)斗隊員和弩手,攜帶‘火毬’與‘驚雷散’,由你親自帶隊,從正面佯攻!聲勢要大,做出全力強攻的態(tài)勢,吸引其主力到寨墻防守!”
“同時,我親自帶領一支奇兵,由王栓引路,從那條隱蔽小徑潛入,直撲其側后的工匠區(qū)!焚毀其攻城器械,制造最大混亂!然后趁亂從內部打開寨門,或制造缺口!”
“楊茂,你帶剩余人手,守住谷口,并準備接應。若事有不諧,你們便是最后的屏障!”
這個計劃的核心在于聲東擊西,中心開花。利用信息不對稱和對方可能存在的驕縱心理,以精干小隊執(zhí)行斬首(毀械)任務,配合正面佯攻,內外夾擊。
張涼眼中爆發(fā)出懾人的光彩:“妙!郎君此計,正合我意!正面佯攻交給我,必不讓趙胥有暇他顧!”
王栓也激動地捶了一下胸口:“郎君放心,那條小路,我閉著眼睛都能摸過去!”
胡漢看著眾人,沉聲道:“此戰(zhàn),關乎存亡!諸位務必謹慎,依令而行!我們的目標,是摧毀其戰(zhàn)力,迫其投降或潰散,非必要,不濫殺。我們要的,是這片地域的安寧,以及……他們的人口和資源!”
“是!”眾人壓低聲音,齊聲應諾,眼中燃燒著戰(zhàn)意與對勝利的渴望。
作戰(zhàn)計劃已定,野熊谷這柄新磨的利刃,即將在暗夜中,刺向貪婪的鄰居。是生存,還是毀滅,都將在此一舉。
第二十二章夜襲焚營
子時將至,月隱星稀,濃重的夜色籠罩著山巒,正是潛行突襲的絕佳時機。野熊谷口,兩道黑影悄然匯合。
張涼率領的佯攻主力已在前半夜分批潛出,此刻正隱蔽在趙胥營地正面的密林中,人數約三十,幾乎囊括了谷內所有能戰(zhàn)之男丁。他們攜帶著全部五架弩機、大部分投矛,以及相當數量的“火毬”與“驚雷散”。
胡漢則帶著奇兵小隊,共計八人,包括引路的王栓,以及另外六名身手最為敏捷、心性沉穩(wěn)的隊員。他們僅攜帶短兵、弓弩和用于縱火的引火之物及少量“驚雷散”,輕裝簡從。
“郎君,保重!”張涼在黑暗中抱拳,聲音低沉而堅定。
“張兄,依計行事,動靜越大越好。”胡漢回禮,隨即不再多言,對王栓點了點頭。
王栓會意,如同貍貓般率先沒入側方的黑暗,胡漢等人緊隨其后,一行人迅速消失在崎嶇難行的山林小徑中。
這條獸徑比想象的更加難行,藤蔓纏繞,碎石遍布,眾人只能手腳并用地艱難攀爬,竭力不發(fā)出任何聲響。冰冷的夜露打濕了衣襟,荊棘劃破了皮膚,但無人抱怨,只有壓抑的呼吸和砰砰的心跳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約莫半個時辰后,前方帶路的王栓停了下來,打了個隱蔽的手勢。胡漢湊上前,撥開濃密的藤蔓,只見下方不遠處,趙胥營地的輪廓在黑暗中隱約可見。他們果然繞到了營地的側后方,那處堆放木料、叮當作響的工匠區(qū)就在斜下方,甚至能聞到淡淡的松木和炭火氣味。營地正門方向,火光通明,人影幢幢,顯然守夜的哨兵主要精力都放在那邊。
胡漢仔細觀察片刻,確認了工匠區(qū)的位置和守衛(wèi)情況——只有兩個抱著武器、倚靠著木材打盹的懶散哨兵。他心中稍定,對身后隊員做了幾個簡單的手勢,分配任務:兩人負責解決哨兵,四人攜帶火油和“火毬”準備焚燒器械,兩人負責警戒可能的增援。
就在胡漢小隊如同捕獵的豹子,悄無聲息地向下潛行,逼近目標時——
“殺——!!”
營地正門方向,驟然爆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張涼的佯攻開始了!
幾乎在同一瞬間,數支弩箭帶著凄厲的破空聲,精準地射中了寨墻上的火把和瞭望的哨兵!緊接著,是“火毬”砸在寨門和墻頭上爆燃的轟響,以及“驚雷散”刻意制造的、遠比實際威力駭人的爆炸聲!火光猛地騰起,映照出寨墻上慌亂奔跑的人影和驚恐的呼喊!
“敵襲!敵襲!是野熊谷的人!”
“守住寨門!快!”
趙胥營地瞬間炸開了鍋,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正面兇猛(看似)的攻勢吸引了過去。
就是現在!
胡漢眼中寒光一閃,猛地揮手!
兩名負責解決哨兵的隊員如同離弦之箭般撲出,手中的短刃在火光映照下劃過兩道冷冽的弧線,那兩名打盹的哨兵甚至沒來得及發(fā)出慘叫,便軟軟地倒了下去。
“動手!”胡漢低喝。
另外四名隊員迅速沖出,將攜帶的火油奮力潑灑在那些即將完工的沖車、高大的木盾以及堆放的木料上,隨即點燃了引信極短的“火毬”,狠狠砸了過去!
“轟!呼呼——!”
干燥的木材遇火即燃,火油更是助長了火勢,烈焰猛地竄起,瞬間吞噬了工匠區(qū)!沖天的火光將營地側后方照得如同白晝!
“不好了!后面著火了!”
“工匠區(qū)!是工匠區(qū)!”
“快救火啊!”
營地內部頓時陷入更大的混亂。有人想去救火,有人還想防守正面,指揮系統(tǒng)在突如其來的內外夾擊下幾乎癱瘓。
胡漢沒有停留,他看準混亂的時機,帶領小隊如同尖刀般直插營地內部,目標直指那亂石壘砌的寨門內側!只要打開寨門,放張涼的主力進來,此戰(zhàn)便勝券在握!
“擋住他們!是奸細!”一個似乎是頭目的人發(fā)現了胡漢小隊,聲嘶力竭地吼道,帶著十幾個人揮舞著武器沖了過來。
“結陣!弩手掩護!”胡漢冷靜下令。
奇兵小隊立刻按照平日演練,三人在前持短刃格擋,兩人在后用弩箭疾射!如此近的距離,弩箭威力驚人,瞬間射倒了沖在最前的幾人。但對方人數占優(yōu),依舊悍不畏死地撲上。
短兵相接,血肉橫飛!胡漢也拔出了那柄新鍛造的短刀,格開劈來的柴刀,反手一刺,溫熱的液體濺在臉上。他顧不得許多,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沖到寨門!
就在這時,營地正門的攻勢似乎更加猛烈了,喊殺聲震天,甚至能聽到張涼那粗獷的怒吼聲,顯然他在全力施壓,為胡漢創(chuàng)造機會。
“隨我沖!”胡漢看準對方因正面壓力而出現的瞬間遲疑,怒吼一聲,帶頭向前猛沖!王栓等人緊隨其后,如同楔子般硬生生將攔截的敵人沖開了一個缺口!
眼看距離寨門只有十幾步之遙,甚至能看到門后那粗大的橫杠!胡漢心中剛升起一絲希望,斜刺里猛地傳來一聲暴喝:
“胡漢!納命來!”
只見趙胥手持一柄環(huán)首刀,滿臉猙獰,帶著最后幾名心腹,如同瘋虎般撲了過來!他顯然意識到,一切的根源都在這個帶領野熊谷崛起的神秘青年身上!
“保護郎君!”王栓嘶聲喊道,挺身迎上趙胥。
“當!”兵刃交擊,火星四濺!王栓雖然勇猛,但武藝顯然不及積年的悍匪趙胥,只幾合便落入下風,險象環(huán)生。
胡漢被另外幾人纏住,一時無法脫身,眼看王栓就要命喪刀下——
千鈞一發(fā)之際!
“轟隆!!”
一聲遠比之前任何爆炸都劇烈的巨響,猛地從寨門方向傳來!厚重的木制寨門在內部巨大的沖擊力下,竟然四分五裂,木屑紛飛!
煙塵彌漫中,張涼一馬當先,手持染血的環(huán)首刀,如同戰(zhàn)神般踏著廢墟沖了進來,身后是如同潮水般涌來的野熊谷戰(zhàn)士!
“郎君!張涼來也!”
主力,殺進來了!
趙胥見狀,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心知大勢已去。他怨毒地瞪了胡漢一眼,虛晃一刀,逼退王栓,竟毫不猶豫地轉身就向營地深處的黑暗逃去!
首領一逃,營地內殘余的抵抗瞬間土崩瓦解。剩下的人或跪地求饒,或如同無頭蒼蠅般四散奔逃。
野熊谷,贏了。
胡漢拄著刀,劇烈地喘息著,看著在火光中跪滿一地的俘虜和奔走呼號收繳武器、撲滅余火的己方隊員,心中卻沒有太多勝利的喜悅,只有一種沉甸甸的責任。
征服,才剛剛開始。如何消化這些人口,如何真正將這片地域納入掌控,將是比這場夜襲更加艱巨的挑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