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熊谷的平靜,如同暴風雨前壓抑的湖面,看似無波,實則暗流洶涌。與趙胥團體的第二次交易,在一種比第一次更加微妙的氣氛中完成。張涼帶隊前往,換回了一些急需的、銹跡斑斑但尚可回爐重鑄的殘破鐵器,以及少量粗麻布。交易過程中,對方那個叫劉莽的頭目,言語間試探更多,目光也愈發不加掩飾地在谷口方向和護衛隊員們手中的“武器”上逡巡。
與此同時,狗娃和二牛這些被撒出去充當“眼睛”的少年,帶回了更令人不安的消息。他們發現趙胥的人不僅在砍伐制作大型器械所需的木材,其日常活動的范圍也確實在持續向野熊谷的方向擠壓,甚至有幾個固定的暗哨,被設立在能夠遠遠眺望到谷口動向的位置。
“他們在窺視我們。”張涼向胡漢匯報時,語氣斬釘截鐵,“砍伐大木,設立暗哨,這絕非善意。郎君,我們需早做打算。”
胡漢站在新近落成的、充當議事廳的最大一間木屋里,墻上掛著張涼等人繪制的、日益詳盡的周邊地形圖。他的手指劃過代表著趙胥營地與野熊谷之間那片逐漸縮小的緩沖林地,目光沉靜。
“預料之中。”胡漢的聲音沒有太多波瀾,“利益動人心,更何況我們展現出的‘價值’,足以讓他們鋌而走險。他們現在不動,無非是尚未摸清我們的全部底細,或者……在等待一個他們認為合適的時機。”
他轉向張涼和聞訊趕來的楊茂:“我們的準備,必須更快。楊茂,水碓的調試如何?”
“回郎君,”楊茂連忙答道,“已經可以用了!雖然簡陋,但用來舂米和搗碎鹽土,效率比人力高了數倍!只是……能用來打造兵器的好鐵,還是太少了。”他看著換回來的那堆破銅爛鐵,面露難色。這些鐵器回爐后,去除雜質,能得到的精鐵有限,勉強夠打制幾把匕首或矛頭,遠不足以武裝所有人。
“無妨,有多少,就打多少。優先保證張兄和幾位隊正的武器,再打造一些箭鏃或者弩機用的關鍵部件。”胡漢對此已有心理準備,“另外,我讓你嘗試的東西,有眉目了嗎?”
楊茂臉上露出一絲興奮:“郎君說的那種‘猛火油’(石油),附近確實沒有。但按您說的,用松脂、油脂混合硝石粉和硫磺粉(胡漢根據有限知識提純的),再裹以易燃的麻絮,制成的‘火毬’,試驗了幾次,雖然不及‘驚雷散’聲響駭人,但粘附燃燒的效果極佳!只是……硝石和硫磺,存量也不多了。”
“很好!”胡漢眼中閃過亮光,“火攻,在某些時候,比刀劍更有效。材料的問題,我再想辦法。”他知道,尋找穩定的硝石和硫磺礦源,必須提上日程了。
就在谷內緊鑼密鼓地備戰之時,一個意外的消息,打破了表面的平衡。
這日黃昏,負責在西南方向最遠點潛伏觀察的狗娃,連滾帶爬地跑回了谷口,小臉煞白,上氣不接下氣:“郎君!張叔!不好了!趙……趙胥的人,抓了兩個人!好像是……是之前跟我們換過糧食的零散流民!我……我看到他們被綁著,押回了趙胥的營地!”
胡漢和張涼對視一眼,心中同時一沉。趙胥開始清理周邊的小股勢力了!這既是壯大自身,也是在掃清可能妨礙他們攻打野熊谷的障礙,更是一種**裸的武力炫耀。
“看清楚有多少人動手的嗎?”張涼急問。
“大概……有十幾個,都拿著武器,很兇。”狗娃喘著氣回答。
形勢急轉直下。趙胥的行動,表明其侵略性正在迅速增強,戰爭的陰云已然迫近。
“郎君,我們是否……”張涼眼中閃過一絲殺機,意思是是否要主動出擊,趁其立足未穩,或者設法營救那被抓的流民,以彰顯力量。
胡漢緩緩搖頭,目光銳利如刀:“不,此時出擊,正中其下懷。他們正盼著我們離開堅固的工事,在野外與他們決戰。救人?我們連那兩人的具體關押位置和營地布防都不清楚,貿然前去,無異于自投羅網。”
他走到地圖前,手指重重地點在野熊谷的位置:“傳令下去,從即刻起,全員進入最高戒備!所有未完成的工事,連夜趕工!瞭望哨增加一倍人手,晝夜不停!將我們所有的‘火毬’和‘驚雷散’都分配到預定戰位!”
他的聲音沉穩而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他們要戰,那便戰!但戰場,必須由我們來選!就在這谷口,讓他們嘗嘗,什么叫做銅墻鐵壁!”
命令迅速傳達下去,谷內的氣氛瞬間繃緊到了極致。沒有人驚慌失措,只有一種壓抑已久的憤怒和背水一戰的決心在默默流淌。男丁們默默檢查著手中的武器,婦孺們將最后一批物資轉移到更安全的后方,楊茂帶著人將最后幾根削尖的硬木牢牢固定在矮墻內側。
胡漢登上矮墻,望著西面逐漸被暮色籠罩的山林。他知道,趙胥的刀,已經舉起。而野熊谷的回應,將不再是隱忍和交易。
暗潮已然洶涌,風暴即將來臨。這第一場真正意義上的生存之戰,將檢驗他帶來的一切知識,也將決定這個新生勢力,是如同流星般曇花一現,還是能在亂世的血火中,淬煉成鋼。
第十八章烽煙驟起
野熊谷的空氣如同拉滿的弓弦,緊繃欲裂。所有人都在等待著西面可能到來的攻擊,每一雙眼睛都死死盯著那個方向,每一只耳朵都豎起來捕捉著林間的異動。然而,率先打破這死寂壓抑的,并非來自趙胥營地的喊殺聲,而是來自東北方向——一陣急促得不同尋常、并且越來越近的馬蹄聲!
“蹄聲!是騎兵!”矮墻上負責瞭望的王栓嘶聲高喊,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不是西面!是東北!數量不少!”
東北?胡漢和張涼同時臉色劇變!那里并非趙胥營地的方向,而是更靠近胡人經常活動的區域!
幾乎在王栓報警的同時,東北面的山林邊緣,一股煙塵沖天而起,緊接著,二三十騎身影如同鬼魅般竄出!他們騎著矮壯結實的蒙古馬,穿著雜色的皮襖,頭上髡發結辮,手中揮舞著雪亮的彎刀,口中發出尖銳的、非漢人的呼哨聲!正是肆虐北地的胡人游騎!
他們顯然并非特意沖著野熊谷而來,更像是一股巡掠的散兵,偶然發現了這處山谷以及谷口那明顯的人工防御工事。但胡人的劫掠天性,讓他們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餓狼,徑直朝著谷口猛撲過來!馬蹄踐踏著大地,發出沉悶如雷的聲響,那股一往無前的野蠻氣勢,遠非趙胥那些烏合之眾的流民可比!
“胡人!是胡人!”墻頭上瞬間響起一片驚呼,即便是最勇敢的漢子,面對這傳說中殺人如麻、來去如風的胡騎,臉色也不由自主地發白。這與預想中的敵人完全不同!
“慌什么!”胡漢一聲暴喝,如同驚雷在眾人耳邊炸響,瞬間壓下了恐慌的苗頭,“按預定位置!張涼,指揮遠程!楊茂,火器準備!所有人,握緊你們的武器!胡人也是人,挨了刀一樣會死!”
他的聲音穩定而冰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關鍵時刻,主心骨的鎮定比任何話語都更能安撫人心。
張涼迅速反應過來,嘶聲下令:“投矛組!上墻!聽我號令!投石索,搶占兩側高地!快!”
訓練的效果在這一刻顯現。盡管心中恐懼,但隊員們還是依令迅速行動。七八個手持簡易投矛的漢子沖到墻垛后,另外幾人則抓著投石索飛奔至矮墻兩端依托巖石形成的高點。楊茂也帶著人,將準備好的“火毬”和盛放“驚雷散”的瓦罐搬到了預定發射位。
胡人騎兵速度極快,轉眼就已沖入射程之內。他們顯然沒把這簡陋的矮墻和墻上那些拿著“燒火棍”的農夫放在眼里,甚至沒有減速,直接散開成松散的陣型,試圖憑借馬速一波沖垮這道障礙。
“投!”張涼看準時機,猛地揮手下劈!
“咻!咻!咻!”
數根削尖的硬木投矛帶著破空聲,居高臨下地射向沖來的胡騎!準頭雖然參差不齊,但如此近的距離,依舊形成了威脅!一支投矛幸運地穿透了一名胡兵不及舉起的皮盾,深深扎入其肩胛,那胡兵慘叫一聲,從馬背上栽落!另外幾支也逼得其他胡騎下意識地勒馬閃避或舉盾格擋,沖鋒的勢頭為之一滯!
幾乎同時,兩側高地上的投石索也開始發威!拳頭大的石塊呼嘯著砸入胡騎隊伍中,雖然很難直接斃敵,但打在人和馬身上依舊疼痛難忍,進一步擾亂了他們的陣型。
胡人沒料到這看似孱弱的據點竟然有如此反抗,尤其是那精準(相對而言)的投矛和來自側翼的石塊,讓他們吃了小虧。為首的胡人頭目發出一聲憤怒的咆哮,揮舞著彎刀,指揮手下下馬,顯然打算步戰解決這群膽敢反抗的“兩腳羊”。
就在胡兵亂哄哄下馬,聚集在矮墻外數十步處,準備尋找突破點或制作簡易攀爬工具時——
“放!”胡漢看準了對方聚集的時機,對楊茂下令!
楊茂和助手立刻用火把點燃了“火毬”的引信,奮力朝著胡人最密集的地方拋去!同時,另有兩人將裝有少量“驚雷散”的瓦罐點燃引信后也砸了下去!
“轟!嘭!”
爆燃聲再次響起,雖然威力有限,但火光、濃煙以及那遠超尋常的聲響,在近距離驟然爆發,效果驚人!尤其是那幾個“火毬”,粘稠的燃燒物濺射開來,粘在胡人的皮襖、馬鬃甚至皮膚上,燒得滋滋作響,頓時引發了一片鬼哭狼嚎!戰馬受驚,嘶鳴著人立而起,將背上的主人甩落,場面一片混亂!
“殺!”張涼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機會,怒吼一聲,率先從墻頭躍下!他身后,王栓等幾名最精銳的隊員也毫不猶豫地跟著跳下,如同猛虎下山,撲向混亂的胡人!
墻上的投矛和石塊更是如同雨點般落下,全力掩護墻下的突擊。
胡人完全被打懵了。他們習慣了屠殺毫無組織的流民和望風而逃的潰兵,何曾見過如此詭異的攻擊方式(火與爆炸)和如此悍不畏死的反沖鋒?尤其是那個手持環首刀的漢子(張涼),刀法狠辣,勢不可擋,轉眼間就已砍翻兩人!
“嗚——嗚嗚——”
胡人頭目見勢不妙,吹響了撤退的牛角號。殘余的胡兵再也顧不上同伴和受傷的戰馬,狼狽不堪地爬上還能控制的坐騎,朝著來時的方向倉皇逃竄,只留下七八具尸體、幾匹無主的戰馬和一片狼藉的戰場。
戰斗結束得出乎意料的快。
矮墻上下一片寂靜,隨即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他們贏了!他們打退了兇名赫赫的胡人騎兵!
胡漢卻沒有加入歡呼,他快步走下矮墻,來到戰場邊緣。張涼正帶著人檢查尸體,收繳戰利品——主要是完好的彎刀、弓箭和那幾匹繳獲的戰馬。
“我們的人怎么樣?”胡漢急問。
“三人輕傷,無人陣亡!”張涼臉上帶著激戰后的紅暈和興奮,大聲回報。
以微小的代價擊潰二三十胡騎,這無疑是一場輝煌的勝利!極大地提振了士氣!
然而,胡漢的目光卻越過歡呼的人群,投向了西面。胡人突如其來的攻擊被打退了,但更大的隱患,并未解除。趙胥的人,此刻恐怕正躲在暗處,目睹了這一切。
他們看到了野熊谷的防御力量,看到了那詭異的火器,也看到了……戰勝胡人后繳獲的、令人垂涎的戰馬和武器。
暫時的共同威脅消失了,原本的對峙局面,因此戰而變得更加復雜和微妙。趙胥是會被震懾,還是會更加貪婪?
胡漢深吸一口氣,知道真正的考驗,或許才剛剛開始。野熊谷展現出了獠牙,但也露出了更肥美的“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