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衣間的門打開。

顧云深走出來，身上是那件深灰色羊絨毛衣。極簡的剪裁勾勒出他清瘦卻不單薄的身形，柔軟的材質似乎暫時馴服了他周身那股無形的尖刺。只是他眼底的永夜依舊，看人時帶著洞穿一切的漠然。

店內的燈光在他踏出的瞬間恢復了穩定。

沈清辭只是掃了一眼，確認衣物能量中和場運行正常。“可以了。”她轉身走向收銀臺，利落地完成支付，沒有一絲留戀。

顧云深跟在她身后，看著她挺拔冷靜的背影，指尖無意識地捻著毛衣柔軟的袖口。這感覺很奇怪，像是被套上了一個無形的韁繩。

飛行器在商場頂樓等候。流線型的銀色外殼，是秩序會的標準制式。沈清辭率先踏入，顧云深隨后。

艙門關閉，內部是純粹的乳白色，寂靜無聲。只有導航光帶在幽幽閃爍。

顧云深靠在座椅里，目光落在對面正調出虛擬屏幕處理數據的沈清辭身上。飛行器內部空間不算寬敞，他的長腿幾乎要碰到她的膝蓋。

“我們現在算不算……同居？”他忽然開口，打破了沉默。聲音里帶著刻意營造的曖昧。

沈清辭的目光沒有離開屏幕。“根據《異常體監管條例》，這屬于‘近距離限制性看管’。”

“聽起來很刺激。”他輕笑，腳踝狀似無意地向前，輕輕蹭過了她的小腿。

沈清辭敲擊虛擬鍵盤的手指頓了一瞬。

不是錯覺。一種極其細微的、屬于混沌本源的規則擾動，試圖透過衣料滲透進來。比之前在咖啡館時更隱蔽，更……纏人。

她沒有移動，只是抬起眼。“Apollyon-001，停止你的試探行為。”

“我叫顧云深。”他糾正道，腳踝非但沒有收回，反而得寸進尺地又蹭了一下，像一只固執的貓，“或者，你可以叫我‘云深’。”他頓了頓，補充道，“協議里寫了，乙方享有被甲方親密稱呼的權利。”

沈清辭終于將目光從屏幕上完全移開，落在他臉上。她的眼神沒有任何被冒犯的惱怒，只有一種近乎殘酷的冷靜。

“第一，那份協議無效。第二，”她的聲音平穩無波，“如果你繼續這種無意義的能量接觸，我會視作攻擊前兆，并啟動防御程序。后果是你會被強制彈出飛行器，從三萬米高空開始自由落體。”

顧云深臉上的笑容淡去，腳踝停了下來。他看著她，像是在評估她話里的真實度。

她是認真的。

他嘖了一聲，收回腿，重新靠回座椅，看向窗外流動的云層。“沒情趣。”

飛行器最終降落在城市邊緣，一棟隱匿在高級住宅區頂層的安全屋。沈清辭的私人領域。

入戶系統掃描過她的虹膜和能量簽名，厚重的合金門無聲滑開。

內部是極度克制的風格。黑白灰的主色調，線條利落，一切物品擺放得如同經過精密測量，找不到一絲多余的雜物。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類似雪松與臭氧混合的味道，是高度秩序化力場的特征。

這里不像一個家，更像一個……高級實驗室。

顧云深站在門口，目光掃過這冰冷、整潔到極致的環境，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這里的“秩序”濃度太高，讓他本能地感到排斥。

沈清辭脫下外套，露出里面貼身的白色絲質襯衫。她走向嵌入式廚房的流理臺，接了一杯水。“你的活動范圍是客廳、客用衛生間及指定臥室。未經允許，不得進入我的工作區及主臥。”

她喝了口水，側臉在頂燈下顯得有些不近人情。

顧云深踱步進來，合金門在他身后關閉。他像是沒聽見她的規則，徑直走向客廳中央那張巨大的、看起來無比舒適的灰色沙發。

然后，他整個人陷了進去，手臂懶洋洋地搭在靠背上，仿佛他才是這里的主人。

“臥室在那邊。”沈清辭指向走廊盡頭的一扇門。

顧云深沒動。他仰頭看著天花板上隱藏式的燈帶，忽然問：“你睡哪里？”

沈清辭放下水杯。“這與你的監管無關。”

“有關。”他轉過頭，看向她，眼神在冷靜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專注，“協議第一條，甲方需對乙方的人身安全負全部責任。我認為，距離你越近，我越安全。”

他拍了拍身下的沙發，語氣理所當然：“我睡這里。”

沈清辭與他對視了三秒。

“可以。”她出乎意料地沒有反對，“沙發屬于你的活動范圍。”

她轉身，似乎就要走向自己的臥室。

“等等。”顧云深叫住她。

沈清辭停下腳步，沒有回頭。

“這里，”他用手指點了點太陽穴，眼神變得有些微妙，“你的‘秩序’力場，太強了。像背景噪音，吵得我睡不著。”

這顯然是刁難。混沌本源抱怨秩序力場，如同火抱怨水太濕。

沈清辭緩緩轉過身。她的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但眼神里多了一絲極淡的、類似于“處理麻煩程序”的專注。

“你的訴求是，降低秩序力場對你的干擾，以保障睡眠質量？”

“可以這么理解。”顧云深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想看看她這次又能拿出什么“解決方案”。

沈清辭邁步，朝他走來。

一步，兩步。

她停在沙發前，居高臨下地看著陷在柔軟靠墊里的他。然后，她做了一個讓顧云深完全意想不到的動作。

她彎下腰，伸出手，不是去關閉什么不存在的力場開關，而是——輕輕覆上了他的眼睛。

微涼、細膩的掌心，帶著一絲她身上特有的、冷靜的香氣，徹底隔絕了他的視線。

世界瞬間陷入黑暗。

只有她掌心的觸感，和近在咫尺的、她平穩的呼吸聲。

顧云深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住。

“人類在失去視覺時，大腦對環境中非必要信息的處理能力會下降百分之六十。”沈清辭的聲音在極近的距離響起，平靜得像在朗讀醫學報告，“這能在一定程度上模擬‘力場減弱’的效果。現在，睡覺。”

她的邏輯無懈可擊。

方法……簡單粗暴到令人發指。

顧云深愣在沙發上，感受著眼皮上那不容置疑的、帶著秩序力量的微涼壓力。所有預備好的刁難和挑釁，都被這只手輕易地按了回去。

他試圖調動混沌之力，卻發現那力量在她掌心之下，變得異常溫順，甚至……有些貪戀這種被強制“安撫”的感覺。

這女人……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在黑暗中，無聲地勾起唇角。

真是，太對他胃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