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耀祖嚇得心臟差點驟停了。
只見房間內密密麻麻的都是蒼蠅,嗡嗡聲鋪天蓋地,織成一張令人頭皮發麻的恐怖之網,將整個房間罩得密不透風。
而網的中心,正是他的兒子天賜,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早已沒了氣息,單薄的衣裳下是枯瘦如柴的軀體,稚嫩的臉龐扭曲變形,凝固著最后的掙扎與痛苦。
蒼蠅肆無忌憚地停在他干裂發黑的嘴唇上、渾濁圓睜的眼睛旁,甚至鉆進他微張的嘴里,似是要將他啃噬殆盡。
一聲凄厲到變調的大叫猛地沖破葉耀祖的喉嚨,而后他眼前一黑,當場昏死過去。
此時大門外正好路過一個扛著鋤頭、剛從田里回來的村民,聽到叫聲驚得他手一抖,鋤頭差點砸在腳背上。
好奇心的驅使下,他放下鋤頭,推開虛掩的院門進了屋,不一會兒,他就被嚇得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怪響,雙腿發軟的不聽使喚,連連往后踉蹌,腳下不知道被什么絆了一下,撲通摔在地上,可恐懼早就蓋過了痛感,他手腳并用地爬起來,起身就往門外跑,邊跑邊扯著嗓子大喊:“死人啦!死人啦!”
聲音里裹著撕心裂肺的害怕,像斷了線的鞭炮,在村里炸開,一下子傳出去老遠。
路邊電線桿上正在歇腳的一群麻雀,被這突如其來的喊聲驚得四散飛起,灰色的翅影在半空中亂作一團。
后來,村民們才知道,原來方芳早就背著葉耀祖,和村里扎紙人的老鰥夫勾搭上了。
那個老鰥夫早年死了老婆,唯一的兒子也病死了,一直靠著給死人扎紙人過活,收入倒還算寬裕。
方芳生了天賜這個傻兒子,那治病吃藥的錢像個填不滿的窟窿,賣掉了兩個女兒都不夠。
老鰥夫撞見過好幾次方芳為了錢和葉耀祖吵架摔盤子,他嘴里一邊勸著和,一邊偷偷往方芳手里塞錢。
次數多了,兩人就越過了那道線,睡到了一起。
柴房里、田埂邊的稻草堆……都成了兩人偷情的地方,更多的時候,是去老鰥夫的家,那間擺著紙人、紙馬的屋子,昏暗的燈光晃得紙人影子在墻上飄。
那些給死人扎的祭品,靜靜看著活人見不得光的茍且。
這次聽說葉耀祖和葉大發、張玉芬都被抓起來要坐牢,方芳在老鰥夫的慫恿下,把家里的豬、雞、鴨全賣了,連值錢的家當也沒剩下,卷著錢跟老鰥夫跑了。
起初方芳是想要帶著葉天賜一起的,可老鰥夫攔著不讓,“這傻子就是個累贅,等咱們以后生個健康的帶把的,不比他強?”
方芳心一橫,竟真的狠下了心,臨走前,她給葉天賜烙了幾張大餅,倒了幾杯水,放在他跟前,告訴他:“餓了就吃,渴了就喝,吃完了喝完了就出去找別人要。”
便頭也不回的跟著老鰥夫走了。
她怎么也沒想到,這一走,竟讓親生兒子活活餓死在了家里。
村里人誰提起方芳都忍不住啐一口:“真是表子無情!”
天賜再是個傻子,也是從她肚子里爬出來的親兒子啊,就算跟人跑,好歹把孩子托付給親戚鄰居啊,怎么就能這么撒手不管?
真是造孽啊!孩子到死都沒等到一口熱飯。
這事雖然報了案,可是茫茫大地,要找兩個刻意躲藏起來的人,如同大海撈針,終究沒了下文。
而方芳的娘家一聽方芳的所作所為,直接硬邦邦地撂下話:“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做到那些丑事,跟我們半毛錢關系都沒有!”
自始至終,方芳的娘家人都沒踏過葉家一步,也沒來看過慘死的天賜。
葉問棠的事,村里人早有耳聞——她根本就不是葉大發和張玉芬的女兒,她當年在葉家過得是什么樣的日子,村里人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葉問棠和葉家人鬧翻后,葉大發和葉耀祖他們沒少在村里說葉問棠壞話,罵葉問棠,詛咒葉問棠,那些話要多難聽就有多難聽,要多惡毒就有多惡毒。
可再怎么罵再怎么詛咒都沒用,聽說葉問棠現在過得可好了,二婚嫁了個首長,生了三胞胎,還開了好幾家店,找回了親生父母,連姓都改了,葉家的事,她自然是不會過問的。
而葉耀祖的兩個女兒,大女兒葉盼娣被嫁給了兄弟倆,據說她受不了跑了,可跑去了哪,誰也不知道,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二女兒葉念娣更可憐,被賣給一戶人家做童養媳,日子過得連豬狗都不如,據說她在那家里連頓飽飯都吃不上,自身難保,哪里還能顧得上娘家的事。
最后還是村長帶著幾個村干部,湊了錢從鎮上的木匠鋪子買了口最小的薄木棺材,把葉天賜草草下葬了,連個像樣的墓碑都沒有。
至于葉耀祖,他瘋了!
不知是兒子餓死的慘狀刺激到了他,還是老婆跟人跑的事實徹底擊垮了他,沒過幾天,他就瘋了。
整日里在村里游蕩,身上的衣服臟的發臭,頭發亂的像雞窩,腳下的布鞋磨破了底,漫無目的地邊走嘴里邊念念有詞,沒人聽清過他說的是什么。
見了村民,他也不說話,只咧開嘴傻笑,連孩子們朝他扔磚頭土塊,他都只是愣愣地站著,也不知道躲閃,活像個沒了靈魂的木偶。
村里人見了,都忍不住嘆氣議論,覺得葉家真是造孽啊,當初要把葉問棠嫁給大隊長家的傻兒子,如今倒好,葉耀祖生了個傻兒子,最后他自己也傻了。
葉家算是徹底絕后了。
真是報應!
正所謂,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啊!
葉問棠并不知道葉家后來的慘狀,彼時的她,已經回到了京都念書。
對了,她現在已經不叫葉問棠了,她叫施問棠。
離開石橋縣前,局長打電話找到她,說張玉芬提出想見她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