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晚宴的請柬,用的是厚重的撒金紙,邊緣燙著精致的暗紋,觸手生涼。舉辦地點是市中心最負盛名的六星級酒店“云巔”,名字取得恰如其分,仿佛與會者都已是脫離凡塵、位居云端的人物。
吳澤辰為羅秋衣準備的禮服,是一件墨藍色的露肩長裙,絲綢質地,剪裁極盡簡約,卻因面料本身流動的光澤和恰到好處的褶皺,而顯得低調又華貴。搭配的珠寶并非夸張奪目的鉆石,而是一套品質極佳的南洋黑珍珠,圓潤的光澤與她沉靜的氣質相得益彰。他親自為她戴上項鏈,冰涼的珍珠貼在她溫熱的鎖骨皮膚上,激起一陣細微的戰栗。他的手指在她頸后靈巧地扣好搭扣,動作輕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
“很美。”他端詳著鏡中的她,目光中是純粹的欣賞,如同在欣賞一件自己精心打磨的藝術品,“今晚,你只需要站在我身邊。”
羅秋衣看著鏡中的自己,妝容精致,禮服合身,黑珍珠襯得她膚色愈發白皙。這確實是一個無可挑剔的形象,符合吳澤辰女伴的身份,符合這個場合的調性。可她總覺得,鏡子里那個眉眼間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倦意和疏離的女人,有些陌生。這身裝扮像一層精致的鎧甲,將她真實的情緒與過往,牢牢封鎖在內。
加長禮車平穩地滑入“云巔”酒店燈火輝煌的門口。車門被侍者恭敬地拉開,瞬間,喧囂的人聲、悠揚的現場樂隊演奏、以及無數道或明或暗的目光,如同潮水般涌來。吳澤辰先一步下車,然后極為紳士地向她伸出手。羅秋衣將指尖輕輕搭在他的掌心,借力站定,挽住他的臂彎。她能感覺到他臂膀肌肉的堅實,那是一種無聲的力量宣告。
步入宴會廳,水晶吊燈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將整個空間映照得如同白晝。衣香鬢影,觥籌交錯,空氣里彌漫著高級香水、雪茄和香檳混合的奢靡氣息。吳澤辰顯然是這里的焦點人物之一,不斷有人上前寒暄。他從容應對,談笑風生,卻始終沒有松開她的手,偶爾還會側頭低聲與她耳語一兩句,姿態親昵。
羅秋衣努力維持著臉上的微笑,配合著他的節奏。她的目光卻像是不受控制雷達,在人群中悄然掃視。心臟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快了些許跳動。
終于,在一個相對安靜的角落,她看到了他。
林晨浩。
他穿著一身經典的黑色塔士多禮服,身形挺拔如昔,正與幾位看上去像是政府官員的人交談。他側對著她的方向,側臉線條依舊冷峻,只是眉宇間似乎比記憶中更添了幾分沉穩,或者說,是沉重。他手中端著一杯香檳,偶爾淺啜一口,舉止間是刻入骨子里的世家教養與疏離。
似乎感應到了什么,他忽然轉過頭,目光穿越攢動的人群,精準地、毫無預兆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一刻,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
羅秋衣感覺自己的呼吸驟然一窒。他的眼神,深邃如同不見底的寒潭,里面翻涌著她看不懂的復雜情緒——有瞬間的怔忡,有一閃而過的、幾乎難以捕捉的痛楚,隨即,便被一層厚厚的、冰冷的客套與陌生所覆蓋。
他的視線在她臉上停留了大約兩秒,然后,極其自然地,滑向了她身邊的吳澤辰。兩個男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暫相接,沒有火花,沒有敵意,只有一種屬于同一階層的、心照不宣的審視與淡漠。林晨浩微微頷首,算是打過了招呼。吳澤辰則回以一個同樣矜持而疏離的淺笑,握著羅秋衣的手,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些許,像是在確認所有權。
這短暫的交鋒,無聲無息,卻像一塊巨石投入羅秋衣的心湖,激起驚濤駭浪。她強迫自己移開視線,看向別處,指尖卻微微發涼。他看到了她,以如此“完美”的姿態,站在他商業對手的身邊。他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情緒是什么?是驚訝?是失望?還是……根本毫不在意?
“怎么了?”吳澤辰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沒什么,”羅秋衣迅速收斂心神,端起侍者托盤里的一杯果汁,借以掩飾微顫的手指,“只是有點悶。”
“再忍耐一下,等拍賣環節結束,我們打個招呼就可以先走。”吳澤辰體貼地說,但他銳利的目光,早已將她剛才瞬間的失態收入眼底。
晚宴按部就班地進行著。冗長的致辭,程式化的拍賣,掌聲,微笑,一切都像一場精心排練的戲劇。羅秋衣如同一個提線木偶,跟隨在吳澤辰身邊,履行著女伴的職責。她的感官變得異常敏銳,即使背對著那個方向,似乎也能感覺到那道熟悉的、帶著無形壓力的目光,偶爾會落在她的背上。
中途,她借口去洗手間,暫時離開了喧鬧的宴會廳。走在鋪著厚厚地毯的走廊上,周遭終于安靜下來,她靠在冰冷的大理石墻壁上,深深吸了幾口氣,試圖平復那顆躁動不安的心。
鏡子里,她的臉色有些蒼白。她用冷水拍了拍手腕,試圖驅散那份莫名的慌亂。她不斷告訴自己:羅秋衣,清醒一點。他結婚了,你們早就結束了。現在站在你身邊、為你遮風擋雨的是吳澤辰。不要被一個過去的眼神擾亂心神。
可是,心,偏偏是最不聽話的器官。
整理好情緒,她轉身準備回去。剛走出洗手間,卻在走廊的轉角,幾乎與一個人迎面撞上。
抬頭,對上的,正是林晨浩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
他似乎是獨自一人,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那里,仿佛早已預料到她的出現。距離如此之近,她甚至能聞到他身上那絲熟悉的、清冽的木質香調,與他婚后似乎更顯冷硬的氣質微妙地融合在一起。
空氣仿佛凝固了。
沒有了人群的緩沖,沒有了吳澤辰在身邊,這突如其來的獨處(盡管是在公共走廊),讓羅秋衣瞬間無所適從。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最終還是林晨浩先開了口,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她記憶中不曾有過的沙啞,語氣平靜得近乎殘忍:“看來,吳總把你照顧得很好。”
這句話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羅秋衣所有偽裝的平靜。她猛地抬起頭,直視著他的眼睛,想從里面找到一絲嘲諷,或者別的什么,但什么都沒有,只有一片沉寂的、拒人**里之外的漠然。
一股混合著委屈、憤怒和難堪的情緒猛地沖上心頭。他憑什么用這種語氣跟她說話?當初先放手的人,不是他嗎?
“不勞林總費心。”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冷冰冰的,帶著刺,“我很好。”
林晨浩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極快地碎裂了一下,又迅速恢復原狀。他的視線,若有似乎地掃過她鎖骨間的黑珍珠項鏈,那是吳澤辰的印記。
“那就好。”他淡淡地說,語氣聽不出喜怒,“這種場合,不適合你。早點回去休息吧。”
說完,他甚至沒有再多看她一眼,便與她擦肩而過,徑直走向宴會廳的方向。挺拔的背影在空曠的走廊里,顯得格外孤絕,也格外……決絕。
羅秋衣僵在原地,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在一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冷卻下去。他最后那句話,是什么意思?是關心?還是……他覺得她配不上這樣的場合?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清晰的痛感,才讓她勉強維持住沒有失態。
“秋衣?”
吳澤辰的聲音適時響起,他找了過來,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擔憂,“去了這么久,沒事吧?”他的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林晨浩消失的方向,又落回到她蒼白的臉上。
羅秋衣強迫自己擠出一個疲憊的笑容:“沒事,只是有點累。我們……可以走了嗎?”
“好,我們回去。”吳澤辰沒有多問,只是再次伸出手,將她微涼的手緊緊握在掌心。
坐進回程的車里,羅秋衣靠在車窗上,沉默地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流光溢彩。城市的燈火如同碎裂的星辰,灑在她沒有焦距的瞳孔里。
慈善晚宴的假面已然摘下,但心底的波瀾卻遠未平息。林晨浩那冷漠的眼神,那句意味不明的話語,像魔咒一樣在她腦海里反復回響。而身邊吳澤辰無聲的守護,此刻也讓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
她仿佛被困在了一個無形的漩渦中心,一邊是過去冰冷刺骨的余燼,一邊是現在令人窒息的溫暖。哪一個,才是她真正的歸宿?或者說,她還有選擇嗎?
車窗上,映出她迷茫而疲憊的臉龐,與窗外那個繁華而冷漠的世界,漸漸重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