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晨光微熹與奶香彌漫
巴黎的輝煌仿佛還在眼前,那些雷鳴般的掌聲、閃爍的鎂光燈、還有時尚評論家們毫不吝嗇的贊美,都化作了一層鍍金的記憶,封存在了職業生涯的高光時刻里。但生活嘛,終究是要落回地面的。從世界矚目的舞臺中心,回到平江路這座浸潤著桂花香和老墻苔痕的院子里,羅秋衣覺得,自己像是從一場盛大而華美的夢境,緩緩沉入了一個更溫暖、更踏實的人間。
院子里的山茶花開得正好,經過一夜微雨的洗滌,墨綠的葉片油亮亮的,襯得那碗口大的花朵愈發嬌艷欲滴,花瓣上還滾著幾顆晶瑩的露珠,在清晨的陽光下閃著碎鉆般的光??諝饫飶浡环N清甜的草木氣息,混著隔壁***家飄過來的淡淡茶香,聞著就讓人心里頭靜下來。
羅秋衣起了個大早?;蛘哒f,她壓根就沒法睡懶覺。臥室里那張柔軟的大床,如今早已不是她和吳澤辰的二人世界。一只毛茸茸、圓滾滾的白色“年糕”正四仰八叉地睡在床腳,肚皮隨著呼吸一起一伏,時不時還伸出粉嫩的小舌頭舔舔鼻子。而更不容忽視的,是睡在大床正中央,那兩個小小的人兒。
三歲的念辰和念衣,完美繼承了父母外貌上的所有優點,粉雕玉琢,像兩個精致的瓷娃娃。此刻,兒子念辰一只小腳丫毫不客氣地蹬在妹妹念衣的腿上,念衣則把半張臉都埋在了哥哥的睡衣里,口水沾濕了一小片。兩個小家伙睡得臉蛋紅撲撲的,長睫毛像兩把小扇子,投下淡淡的陰影,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羅秋衣輕手輕腳地坐起身,剛要下床,衣角就被一只軟乎乎的小手拽住了。
“媽媽……”念衣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和奶氣,“尿尿……”
得,懶覺計劃徹底泡湯。羅秋衣認命地彎下腰,把軟成一團的女兒抱起來,走向洗手間。等她安頓好小的,回頭一看,吳澤辰不知道什么時候也醒了,正側著身,用手支著頭,眼底帶著笑,看著她忙活。
“吵醒你了?”羅秋衣壓低聲音。
吳澤辰搖了搖頭,伸手把試圖往床邊爬的兒子撈回懷里,下巴在那柔軟的發頂蹭了蹭,聲音還帶著晨起的慵懶:“沒有,生物鐘到了。再說,”他看了眼窗外透進來的熹微晨光,又看向懷里重新睡著的兒子,嘴角彎起一個極溫柔的弧度,“看著你們,比睡懶覺踏實。”
這話說得平常,卻像一股暖流,悄無聲息地淌進羅秋衣心里。她笑了笑,沒接話,心里卻知道,這種“踏實”,是過去那些在商場上拼殺、在無數個深夜里修改設計稿的日子里,最奢望不過的東西。
等把兩個徹底清醒、開始在床上蹦跳的小家伙穿戴整齊,樓下已經飄來了早餐的香氣。吳澤辰系著那條印著卡通貓咪的圍裙——那是念衣非要給他買的——正在廚房里有條不紊地忙碌著。平底鍋里煎著金黃的太陽蛋,旁邊的砂鍋里熬著軟糯的小米粥,蒸籠上冒著熱氣,是***昨天送來的手工桂花糕。
“爸爸!蛋蛋!”念辰像個小炮彈一樣沖進廚房,抱住吳澤辰的腿。
“小心點,別燙著。”吳澤辰彎腰把他抱起來,讓他坐在料理臺旁專門設置的安全椅上,“馬上就好,跟妹妹先去洗手?!?/p>
念衣則更黏羅秋衣,亦步亦趨地跟著她,看她把“年糕”的貓糧倒進小碗里,又踮著腳想去夠流理臺上的牛奶盒。
“這個太重了,媽媽來?!绷_秋衣趕緊拿過來,給她和念辰的卡通杯子里倒上溫好的牛奶。
一時間,廚房里充滿了各種聲音:煎蛋的滋滋聲、小米粥咕嘟咕嘟的翻滾聲、兩個孩子嘰嘰喳喳的說話聲、還有“年糕”繞著羅秋衣的腿撒嬌的“喵嗚”聲。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雜亂,卻充滿了蓬勃的生命力,將這座老院子從清晨的寧靜中徹底喚醒。
吃過早飯,吳澤辰照例要去公司。他在門口換鞋,念辰和念衣一左一右地抱著他的腿,上演每日一次的“分離焦慮”。
“爸爸要去打怪獸了嗎?”念辰仰著小臉,認真地問。這是吳澤辰為了解釋自己為什么要去上班,編出來的“故事”。
“對呀,去打那些不讓我們家念辰念衣好好吃糖、好好玩玩具的壞蛋怪獸。”吳澤辰配合地蹲下身,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那爸爸要加油哦!”念衣湊過去,在他臉上“吧唧”親了一口,留下一點奶漬。
吳澤辰心滿意足地站起身,看向站在孩子身后的羅秋衣。她今天穿著一件簡單的亞麻長裙,頭發松松挽起,幾縷碎發垂在頸邊,沐浴在從門口照進來的陽光里,整個人顯得溫柔而寧靜。他走過去,很自然地抬手,幫她理了理那幾縷不聽話的發絲。
“今天有什么安排?”他問,聲音不高,帶著家常的隨意。
“上午帶他們去***那兒玩會兒,順便看看她新染的一批絲線。下午……”羅秋衣想了想,“工作室那邊有個‘非遺新造’衍生品的線上會議,我得參加一下。估計得一個小時?!?/p>
“行,會議別太累。兩個孩子讓阿姨看著點。”吳澤辰點點頭,“我晚上有個應酬,盡量早點回來。”
“嗯,少喝點酒。”羅秋衣習慣性地叮囑。
沒有太多纏綿悱惻的言語,就是這些瑣碎得不能再瑣碎的日常對話,卻構筑起了他們婚姻生活最堅實的底座??粗鴧菨沙降能囅г谙锟冢_秋衣才牽著兩個迫不及待要去隔壁找“李奶奶”看花花、看繡繡的小家伙,走出了院門。
***的工作室,如今幾乎成了兩個孩子的第二個游樂場。那些五彩斑斕的絲線、光滑的綢緞、還有各式各樣的繡繃,在他們眼里,都是頂好玩兒的玩具。***也極寵他們,由著念衣用胖乎乎的小手去摸那些她視若珍寶的蘇繡精品,還耐心地教念辰辨認最簡單的平針和套針。
羅秋衣坐在一旁,看著女兒煞有介事地拿著一個最小的繡繃,學著***的樣子,笨拙地往下扎針,雖然線腳歪歪扭扭,繡出來的形狀更是抽象派藝術,但那專注的小模樣,讓她心里軟成一片。
“這孩子,有靈性,坐得住?!?**看著念衣,眼里是毫不掩飾的喜愛,“比你小時候強,你那時候只想著滿院子瘋跑。”
羅秋衣忍不住笑了:“那是因為您這兒好玩的東西多。”她拿起手邊***新染的絲線,對著光仔細看著那細膩溫潤的色澤,“這顏色染得真漂亮,像雨后的天空?!?/p>
“加了點植物靛藍,反復染了五六遍才出這個效果。”***語氣里帶著匠人特有的自豪,隨即又嘆了口氣,“現在肯靜下心來學這些老手藝的年輕人,是越來越少了。秋衣啊,你能把這條路走出來,還走得這么亮,我是真高興?!?/p>
正說著,羅秋衣的手機響了,是工作室助理打來的,提醒她下午的會議。她看了看時間,差不多該帶孩子們回去吃午飯了。
午飯后的時光,通常是羅秋衣一天中相對“屬于自己”的工作時間。她把兩個孩子交給保姆,自己則走進了書房。這間書房是由原來的一間廂房改造的,一面墻是頂天立地的書架,塞滿了各種設計類和藝術類的書籍,另一面則是一個巨大的工作臺,上面散落著設計草圖、面料樣本和一些半成品的刺繡小樣。
她打開電腦,接入線上會議。屏幕那頭,是她在寰宇集團設計部帶領的核心團隊。盡管她現在已經不再負責日常的管理工作,將更多精力放在了家庭和個人的創作上,但“非遺新造”這個由她一手打造并推向世界的IP,她依然保持著絕對的話語權和指導權。
會議的內容是關于開發一批更親民、更適合線上銷售的“非遺新造”衍生品,比如絲巾、零錢包、文創膠帶之類的。團隊成員展示了幾個初步的設計方案。
“羅總監,您看這個絲巾的圖案,我們把蘇繡的纏枝蓮紋樣做了矢量化的處理,色彩也更明快一些,瞄準的是年輕的消費群體?!逼聊簧系脑O計師介紹道。
羅秋衣看著設計圖,微微蹙眉。她身體前傾,對著麥克風說:“想法是好的,方向也沒錯。但是不是有點……太‘現代化’了?纏枝蓮的那種柔韌、蜿蜒的生命力,在這種過于規整的矢量圖形里,好像被削弱了很多?!彼D了頓,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畫著線條,“我們做‘非遺新造’,核心是‘新造’,但根子還在‘非遺’。不能為了迎合市場,就把老祖宗東西里的魂兒給弄丟了。能不能嘗試保留一部分手繪的筆觸感,或者,在色彩過渡上,模仿一些刺繡的暈色效果?”
她的話語清晰,觀點明確,雖然語氣平和,但那種在專業領域浸淫多年所積累的底氣和敏銳,隔著屏幕也能清晰地傳遞過去。團隊成員們紛紛點頭,有人快速記錄著要點。
“我明白了羅總監,我們下來再調整一下方案。”
“嗯,辛苦大家。”羅秋衣笑了笑,“記住,我們要做的,是讓年輕人覺得‘哇,這個傳統的東西好酷,好有意思’,而不是‘哦,這是一個看起來有點傳統的現代產品’。”
會議持續了將近一個小時。結束后,羅秋衣靠在椅背上,輕輕舒了口氣。處理這些工作事務,對她來說并不吃力,甚至是一種保持專業敏感度的必要鍛煉。但不知怎的,現在每次結束這樣的線上溝通,她都會格外想念院子里那帶著泥土和花香的氣息,還有孩子們毫無章法卻充滿活力的嬉鬧聲。
她關掉電腦,走出書房??蛷d里,念辰正騎在吳澤辰給他買的小木馬上,嘴里喊著“駕駕駕”,而念衣則坐在地毯上,擺弄著一堆積木,試圖搭一個“像媽媽繡的花花一樣”的房子?!澳旮狻彬榭s在念衣腳邊,尾巴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晃著。
保姆見她出來,笑著說:“兩個孩子剛還問媽媽什么時候忙完呢。”
羅秋衣心里一暖,走過去,席地而坐,加入到孩子們的“工程”中。“來,媽媽幫念衣搭一個最漂亮的花房子,好不好?”
“好!”念衣高興地把一塊紅色的積木塞到她手里。
夕陽漸漸西沉,給院子里的萬物都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橙色。羅秋衣看著身邊玩鬧的孩子,腳邊打盹的貓咪,還有窗外那幾株在晚風中輕輕搖曳的山茶花,心里被一種飽滿而平和的情緒填得滿滿的。
她知道,巴黎的星光很美,T臺的燈光很璀璨,但那些更像是生命中的**樂章,激昂、輝煌,令人心潮澎湃。而眼下這種充斥著奶香、哭鬧、積木和瑣碎對話的日子,才是生活最本質、最綿長的旋律。它不完美,甚至會有些狼狽和疲憊,但正是這些看似平凡的瞬間,構成了她此刻最真實、也最珍貴的幸福。
吳澤辰回來得果然比平時早一些,身上帶著淡淡的酒氣,但眼神清明。他進門,脫掉西裝外套,先是走過來,彎腰在羅秋衣額頭上印下一個吻,然后才去逗弄兩個孩子。
“今天有沒有聽媽媽的話?”
“有!”兩個小家伙異口同聲。
“爸爸,看我的花房子!”念衣獻寶似的指著那堆歪歪扭扭的積木。
吳澤辰很給面子地仔細欣賞了一番,然后一本正經地評價:“嗯,非常有創意,比爸爸蓋的辦公樓好看多了。”
羅秋衣在一旁看著他故作嚴肅的樣子,忍不住笑出聲來。
晚餐后,哄睡了兩個孩子,世界終于徹底安靜下來。羅秋衣和吳澤辰并肩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中間的茶幾上放著兩杯清茶?!澳旮狻碧狭_秋衣的膝蓋,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團好,發出滿足的呼嚕聲。
夜空中繁星點點,晚風帶著涼意和花香,輕輕拂過面頰。
“今天會議順利嗎?”吳澤辰抿了口茶,隨口問道。
“還行,就是覺得團隊里的年輕人,有時候步子邁得太快,想丟掉的東西太多。”羅秋衣輕輕順著“年糕”的毛,語氣里帶著點感慨,“總想著怎么‘新’,卻有點忘了為什么要‘新’?!?/p>
“正常??傄袀€摸索的過程。”吳澤辰看向她,目光在夜色里顯得格外深沉,“有你把著方向,就不會走偏?!?/p>
羅秋衣沒說話,只是把頭輕輕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他的肩膀寬厚而堅實,帶著令人安心的溫度。
“今天看著念衣在那兒學繡花,我就想起我剛跟***學藝的時候?!彼p聲說,“那時候覺得一針一線都好難,總想著什么時候才能繡出像她那樣活靈活現的花鳥?,F在回頭看,最難的不是技巧,是那份定力和耐心?!?/p>
“你現在就很有定力和耐心。”吳澤辰低笑,手臂攬住她的肩膀,“能把事業和家庭都平衡得這么好?!?/p>
“哪里平衡得好了?”羅秋衣失笑,“不過是……在不同的角色里切換罷了。有時候也覺得累,但看到你們,又覺得一切都值得。”
是啊,值得。從當年那個在工作室里熬夜畫稿、在商戰中咬牙堅持的設計師,到如今洗手作羹湯、在孩子的哭笑聲中尋找寧靜的妻子和母親,她走過的路,有鮮花掌聲,也有荊棘坎坷。但無論如何,身邊始終有這個人,從最初的并肩作戰,到如今的相濡以沫。
星光依舊,山茶年年盛開。他們的生活,褪去了那些驚心動魄的戲劇性,沉淀為一種更深沉、更綿長的溫暖。這溫暖,藏在清晨的奶香里,藏在午后的積木里,藏在夜晚相依的靜謐里,如同這院中草木,無聲生長,歲歲枯榮,卻構成了生命最堅實的底色。
未來的日子還長,也許還會有新的挑戰,新的舞臺。但羅秋衣知道,無論走向哪里,她的根,已經深深地扎進了這片充滿煙火氣的土壤里,與身邊的這個人,纏繞共生,再也無法分開。而這,就是她所能想象的,最好的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