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斯福的聲音在里奧的腦海里響起,帶著一絲不出所料的笑意。
“一個非常標準的政治手段,孩子。如果不能在戰場上打敗你,那就把你請進他們的宴會廳,然后用豐厚的薪水,優越的福利,和那些永無止境毫無意義的文書工作,把你活活淹死在官僚體系的沼澤里。”
“等你某一天回過神來的時候,你會發現,你已經忘記了自己最初為什么要戰斗,因為你已經變成了他們中的一員。”
里奧感到一陣后怕。
羅斯福說的,就是他差點就踏進去的那個陷阱。
“所以,我應該立刻打電話給他,明確地拒絕這份工作?”里奧問。
“不。”羅斯福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直接拒絕,是懦夫和蠢貨才會做出的行為。那只會讓你顯得像一個天真的理想主義者,除了喊口號什么都不會。”
“一個真正的政治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利用的機會。你要學會把敵人遞過來的毒藥,變成滋養你自己的補藥。”
“你要學會利用他們的體系,把他們精心設計的陷阱,變成我們通往權力之巔的第一級階梯。”
里奧感到有些困惑。
“我不明白。”
“那我就用我自己的故事,給你上這從政的第一課。”
羅斯福的聲音落下,里奧眼前的公寓景象瞬間消失。
他再次被拉入那種熟悉的意識漩渦之中。
里奧的意識在短暫的失重感后,重新找到了焦點。
他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個巨大而陰暗的建筑大廳里。
光線從高處的拱形窗戶艱難地擠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空氣中有一種濃厚而復雜的氣味。
那是上等雪茄煙霧、被雨水打濕的羊毛大衣、以及從某個房間里飄出的陳年威士忌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這種氣味,是權力本身的味道。
高大的大理石廊柱支撐著穹頂,它們投下的陰影,讓整個大廳顯得更加深邃。
衣著考究的男人們,三三兩兩地聚集在陰影里,他們行色匆匆,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清脆的回響。
他們低聲交談,身體前傾,用手掩著嘴,交換著一些只有彼此才能聽懂的信息,和一些心照不宣的眼神。
這里是紐約州議會大廈,一個用法律條文和秘密交易構建起來的狩獵場。
里奧的視角,很快就鎖定在了一個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年輕人身上。
他很高,超過了一米八,身姿挺拔,沒有那些老政客們的啤酒肚和略微佝僂的背。
他穿著一套裁剪得體的花呢夾克,脖子上系著一條領結,嘴里叼著一個長長的象牙煙嘴。
他的步伐輕快而自信,臉上帶著一種剛剛走出哈佛校園的精英階層特有的,混合著天真與傲慢的神情。
里奧認出了他。
那是富蘭克林·德拉諾·羅斯福,28歲。
一個剛剛從哈德遜河谷的家族莊園里走出來,踏入政壇的紐約州參議員。
這個時候,他還能用自己的雙腿穩健地走路。
“我的第一步,是進入體系,建立聲望。”
羅斯福帶著回響的畫外音,在里奧的意識中響起。
“那時候的紐約州議會,是共和黨人的俱樂部。而我們民主黨內部,則被一個叫作‘坦慕尼協會’的龐大**機器牢牢地掌控著。”
“那是一個由愛爾蘭裔政客主導,盤根錯節的利益集團。他們的觸角,從紐約市碼頭上負責計票的工頭,一直延伸到州議會的議長辦公室。所有人都聽命于他們的老板,一個叫查爾斯·墨菲的男人。”
里奧的視角,跟隨年輕的羅斯福,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
走廊兩旁的墻壁上,掛滿了歷任州長的肖像畫。
羅斯福推開了一扇厚重的橡木門,走進了一間煙霧繚繞的黨團會議室。
里面擠滿了人,大部分都是些上了年紀的男人。
他們身材肥胖,面色因酒精和美食而顯得紅潤。
他們說話的聲音洪亮,時不時爆發出粗野的大笑,舉手投足間,都帶著一種老牌政客特有的油滑和蠻橫。
他們就是坦慕尼協會的人。
房間的主位上,坐著一個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男人。
他同樣身材肥胖,面無表情,眼神陰沉。
他就是查爾斯·墨菲,坦慕尼協會的絕對獨裁者,人稱“沉默的查理”。
他很少說話,只是安靜地坐在那里,用他那雙小眼睛,觀察著房間里的每一個人。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每一個眼神,都能決定在場某一位政客的政治生命,是延續,還是終結。
此刻,他那冰冷的目光,正落在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羅斯福的身上。
會議的議題只有一個。
推選一位代表紐約州進入聯邦參議院的民主黨候選人。
坦慕尼協會,早就內定了一個他們的人選。
一個叫威廉·希恩的銀行家,這是一個與華爾街關系密切的男人。
今天的這場會議,只是一個走過場的儀式。
一個向所有人展示墨菲老板權威的儀式。
就在墨菲準備宣布結果的時候,年輕的羅斯福站了起來。
他清了清嗓子,那清脆的聲音在房間里顯得格外突兀。
他發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說。
他引用《獨立宣言》和憲法的原則,抨擊坦慕尼協會的密室政治和金錢交易。
他呼吁恢復黨內的民主程序,要求進行一場公開、透明、不受任何人操縱的選舉。
他說得越多,會議室里的嘲笑聲就越大。
那些老政客們互相交換著鄙夷的眼神。
他們看著這個初出茅廬的富家少爺,就像看著一個剛闖進屠宰場,還不知道自己命運的羔羊。
當羅斯福激情澎湃地結束他的演說后,房間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然后,是一陣更加響亮、毫不掩飾的哄堂大笑。
查爾斯·墨菲甚至都沒有正眼看他一眼。
他只是對著自己身邊一個最得力的手下,一個叫蒂姆·沙利文的參議員,低聲地說了一句。
“孩子們玩夠了,就開始投票吧。”
結果毫無懸念。
坦慕尼協會的人選,希恩以壓倒性的優勢獲勝。
羅斯福和他身邊那幾個同樣是新人、敢于站出來支持他的改革派議員,輸得一敗涂地。
“在投票上,我們毫無疑問地失敗了。”羅斯福的畫外音再次響起,卻聽不出任何的沮喪。
“但我贏得了比一張選票更重要的東西。”
會議室厚重的橡木門被推開。
門外,擠滿了來自紐約各大報紙的記者。
他們沒有去采訪那個剛剛獲勝,正春風得意的銀行家希恩。
他們把所有的鏡頭、閃光燈和話筒,都對準了那個剛剛慘敗的年輕人——羅斯福。
“羅斯福先生,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一個記者高聲問道。
“你認為坦慕尼協會對民主黨的統治還能持續多久?”另一個記者追問。
羅斯福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領結,表情雖然疲憊,但眼神明亮。
他對著鏡頭,微笑著說。
“先生們,這只是第一回合。戰斗,才剛剛開始。”
第二天。
紐約所有報紙的頭版頭條,都刊登了同一條新聞。
一個出身高貴、前途無量的年輕參議員,公然向那個統治了紐約政壇數十年的**巨獸——坦慕尼協會,發起了自殺式的沖鋒。
他被打上了一個標簽。
一個將伴隨他一生,并最終將他送上權力巔峰的標簽。
——改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