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奧坐在那張落滿灰塵的辦公桌前。
他上任已經三天了。
這三天里,他把辦公室里那些堆積如山的舊報告都翻了一遍。
那些報告的標題都大同小異。
《關于莫農加希拉河南岸工業區改造的可行性研究》。
《匹茲堡市東自由區社區振興初步構想》。
《利用廢棄鐵路發展城市旅游觀光線路的建議》。
每一份報告都寫得洋洋灑灑,充滿了美好的愿景。
但在每一份報告的最后,都附著一張來自市財政局的批復。
上面的內容也都一樣。
“該項目構想良好,但鑒于市財政預算緊張,暫不予考慮。”
里奧把最后一份報告扔回了柜子里。
這三天里,沒有任何人來找他,也沒有任何一份新的文件需要他簽字處理。
他唯一的工作,就是每天準時上下班。
秘書格洛麗亞倒是每天都會為他泡上一杯咖啡,只不過那咖啡淡得像刷鍋水。
里奧感到了一絲挫敗。
他開始懷疑,自己當初的選擇,是不是真的錯了。
“總統先生,我感覺我們被困住了。”他說,“這個委員會,什么都沒有。”
羅斯福的聲音在他的腦海中響起,語氣嚴肅。
“說得對,孩子。所以現在,是時候讓你明白權力的本質了。”
“記住,里奧,權力,不是你名片上印的那個頭銜,也不是你辦公室的大小和窗外的風景。”
“權力,是你能合法地、有效地、不受阻礙地支配資源的能力。這里的資源,具體來說,就是三樣東西:金錢,人事,和信息。”
“你再看看你現在所在的這個委員會。”
“市長卡特賴特不給它一分錢的專項撥款,所以它沒有金錢。”
“他把所有有能力的職員都調走了,只留下一個等著退休的秘書,所以它沒有人事。”
“市政廳所有重要的會議和文件,都不會抄送給這里,所以它沒有信息。”
“一個無法支配任何資源的機構,自然就成了一個空殼。”
“而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為這個空空如也的彈藥庫,裝填進屬于我們自己的第一發炮彈。”
里奧的精神重新振作了起來。
“您說過,我們可以繞開市政府,直接向聯邦政府申請基金。”
“是的,理論上是這樣。”羅斯福說,“但你必須明白,華盛頓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全美國有幾百個像匹茲堡這樣的鐵銹帶城市,每一個城市的市長和議員,都在想方設法地從聯邦政府的口袋里掏錢。他們每年都會派出最專業的游說團隊,去國會山,去白宮,去各個聯邦機構的辦公室里哭窮。”
里奧的意識里,浮現出了華盛頓國會山的畫面。
那些穿著昂貴西裝,代表著各大城市利益的游說客們,正穿梭在議員們的辦公室之間,遞交著一份份措辭精美的報告,參加著一場場觥籌交錯的晚宴。
“現在,你來告訴我,里奧。”羅斯福的聲音變得嚴肅起來,“國會山那些手握著預算審批大權的議員們,以及聯邦住房和城市發展部的那些官僚們,為什么要跳過匹茲堡市的民選市長,把他管轄區內的一筆重要資金,撥給一個他們聽都沒聽說過的,年薪只有三萬三千五百美元的執行委員?”
這個問題讓里奧啞口無言。
他知道,這根本不可能。
他沒有任何政治資本,沒有任何人脈,他在華盛頓,什么都不是。
“不要氣餒。”羅斯福說道,“我們也并不是毫無價值,我們手里有一張他們非常需要的牌。你知道在社區中心那場戰斗里,你收獲的最寶貴的東西是什么嗎?”
里奧思考了片刻。
“是民意?”
“沒錯,是民意。”
羅斯福開始引導里奧,復盤他現在所擁有的資源。
“你的Youtube頻道‘匹茲堡之心’,現在是整個賓夕法尼亞州西部,工人階層最信任的聲音之一。”
“那些主流媒體的記者和政客,他們說的話,工人們一個字都不信。但他們相信你,因為你為他們打贏了一場看得見的戰斗。”
“你代表的,是這個國家現在最被忽視的聲音,你的支持,或者你的反對,對某些身在華盛頓的政客來說,價值千金。”
“這是我們的第一張牌。”
“第二張牌,則藏在你最熟悉的領域里。”
羅斯福引導著里奧打開了電腦,進入了一個龐大的聯邦法律數據庫。
“在搜索框里輸入一個名字,《國家工業復興法案》。”
里奧立刻就找到了這部法案。
這是羅斯福新政時期,極具爭議的一部法案。
它賦予了聯邦政府前所未有的權力,去干預和協調整個國家的工業生產。
“我知道這部法案。”里奧說,“它的主體部分,在1935年就被最高法院宣布違憲了。”
“是的,主體部分是被廢除了。”羅斯福說,“但任何一部龐大的法案,都會有很多補充條款和附屬細則。它們就像大樹的根系,錯綜復雜,主干雖然被砍掉了,但很多根系,還深深地埋在土壤里,被人遺忘。”
“現在,找到這部法案關于‘扶持關鍵戰略產業工人社區’的補充條款。”
里奧按照指示,在繁雜的法條中進行著搜索。
最終,他找到了那一段被塵封已久的文字。
那是一條在法案被廢除前,為了安撫那些在國防工業中做出巨大貢獻的工人社區,而臨時增加的補充條款。
條款規定,對于那些曾經是國家關鍵戰略產業基地,但現在因為經濟結構轉型而陷入衰退的社區,聯邦政府有責任,為其提供必要的資金和政策支持,以幫助其完成社區轉型和歷史遺產保護。
“這條法律,在后來的幾十年里,經過了歷次國會的修改和重新授權,變得越來越復雜,也越來越無人問津。”羅斯福解釋道,“它就像一把藏在五角大樓武器庫的舊槍,所有人都忘了它的存在,但它依然能夠合法地擊發。”
“而匹茲堡,作為曾經的美國鋼鐵工業的心臟,完全符合這條法律所定義的一切先決條件。”
里奧看著屏幕上那段塵封了近一個世紀的法案條款,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羅斯福為里奧指明了具體的方向。
“我們的目標,就是向美國住房和城市發展部,申請一筆基于上述法案的,名為‘傳統工業社區轉型與歷史保護’的聯邦專項基金。”
“但是,”羅斯福提醒他,“找到法律依據,只是我們打響戰斗的第一步。接下來,你要面對的,是比市政廳還要復雜一百倍的華盛頓官僚迷宮。”
“而且,你還要面對一個比艾倫·韋克斯勒,更難纏一百倍的物種。”
“什么?”
“國會議員。”
羅斯福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嘲諷。
“你不可能只靠一份申請報告就拿到錢,你需要一個在國會山里,愿意為你說話,為你爭取利益的盟友。而要得到這種盟友,你就必須先讓他看到,與你合作,對他自己的政治前途,有足夠的好處。”
“準備好,里奧。”
“我們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