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梁崔日沒能去胡記堂尋殷問酒。
皇宮的喪鐘聲自清晨時分傳來,皇后去世。
周獻瞬間坐起,看向殷問酒,愁眉不展。
“我沒事,你去。”
昨晚殷問酒精神不支,被吻到昏昏沉沉,只來的及交代一聲:我要睡了,不是要死了……
便昏睡過去。
哪怕周獻天子氣格外動蕩,她卻遲遲沒有以往能舒心的程度。
兩人對于蘇越死了這事,也沒來得及提出疑點。
“為什么是今天?”
殷問酒心中盤算,今日這日子,倒是宜發喪。
但拖了這么多天,那皇帝必然不是為了選個好日子。
“梁崔日估計不會告訴你,你且容我捋捋。”
周獻給她倒來一杯溫水,這已經成了他每日起床必做的第一件事。
“五嫂今日也需入宮,她懷有身孕,我想辦法讓她無需守夜,這幾日你便歇在禹王府。”
殷問酒灌下溫水,“好,死不了。”
她扯出一絲笑意,唇色還是泛白的很。
周獻眼中的擔憂沒有隱藏,殷問酒知道他在擔心什么,只能反復說著死不了。
周獻走后,藍空桑推門進來。
見人還躺在床上,冷著張臉又問了一遍:“要死了?”
殷問酒苦笑,一天說上好多遍,“死不了,就是累的慌。”
藍空桑把人拉坐起來,嫻熟的為她換衣衫。
“自你來上京后,我很久沒做這些事。”
在樓府時,溪羽總搶著做。
在獻王府時,有周獻在,藍空桑更省心。
最主要的是,自來上京后,她的身體是愈發見好。
殷問酒還有心情耍嘴皮子,“怎么,不高興,不樂意,不情愿啦。”
藍空桑悶悶道:“嗯,不高興,不樂意,不情愿。”
獻王府的暗衛,在樓還明那領了不少藥材。
一早便蹲在墻角為殷問酒熬著。
見丫鬟送了早飯進去,也跟著把湯藥端進去,“王妃,樓大人有交代,要趁熱喝。”
一碗黑乎乎,散發著濃厚藥味的湯藥飄著熱氣。
“知道了,謝謝。”
“屬下該做的。”
獻王府神出鬼沒的暗衛們,早已默認的改了稱呼。
用過早飯,喝完那比命還苦的湯藥后,殷問酒和藍空桑出門。
“去哪?用走的?”
“用走的,讓街坊看看我這張病懨懨的臉。”
殷問酒身體不好一事,幾乎人盡皆知。
她在上京這么長時間的行徑,那位皇帝對她,都算忽視。
聽樓云川說,皇帝那次因皇太孫婚期是吉是兇一事,留他與樓禮承在內殿時,言語之間有旁敲側擊她的身體問題。
當然,樓禮承并未聽出來什么。
殷問酒答完,藍空桑又不言語了。
“空桑?為什么……呢?”
藍空桑無奈:“……為什么呢?”
“還有,我也沒回答你去哪啊!”
藍空桑:“……去哪呢?”
“示弱,告訴世人我是個病怏子,藥罐子……去兵馬司。”
藍空桑:“為什么呢?”
殷問酒的回答留了話,藍空桑只好又配合著追問道。
“讓人減少對我的探究唄,左右一個活不久的……弱者。”
梁崔日昨日說兇兆已成,不過外向,內在的,并無影響。
當下殷問酒便明白了,外向已成更多的是因陰生子出,天象本就大變。
而內在之所以并未影響,則是因為那與樓蘭成婚之人……并不是周時衍!
那么是周時衍的先見,還是那位皇帝的先見?
這事,迷霧似乎更重了。
原本造那么大的輿論,是為激起百姓對衛府一事的記憶,種下懷疑的種子。
懷疑欽天監的能力。
質疑那位皇帝的潦草決策。
而梁崔日,則是他們懷疑的頭一人。
衛府冤案,涉及術法陣法,借運借命之道,必然是通過欽天監設局。
而事發時,如今算來,已到六年。
梁崔日曾在朝堂上公然自命八年監正,無人敢駁。
那便等同于衛府出事時,他作為監副,早已架空當時的監正。
這局,不是他設,還能是誰?
可如今梁崔日卻說,衛老將軍一家的冤情,是他要維護的正道!
那出事時,他已架空監正,卻無法阻止冤案發生?
他在做什么?又是什么立場?
殷問酒越想,越覺得那皇帝難以捉摸。
是皇帝的一意孤行?梁崔日無力阻攔,只能助紂為虐?
而后心中譴責,只能以這邪門歪道來折損皇帝的命盤?
她一路沉思,點頭應付著街上關心問候的百姓。
皇后去世,是大事。
喪鐘聲傳出后,坊間很快隨處可聞的小聲議論。
殷問酒偶爾聽一耳朵,“皇后在坊間的名聲,不好。”
藍空桑沒聽,配合問道:“怎么不好?”
“最常聽聞的便是狠毒,毒殺皇子于腹中;不容人,爭寵善妒;奢華無度,心無窮苦百姓。”
“這又能說明什么?”
殷問酒抬頭看了一眼,青天白云,大好的天。
“輿論造人,同樣毀人,坐在那個位置上,善人早死,至于她有多惡,卻也不盡然。”
后一段路,她實在走不動。
寧愿讓藍空桑背,也不愿坐車。
更不愿藍空桑飛檐走壁。
到兵馬司時,已經是近一個時辰后的事。
京官今日都需入宮,樓知也自然不在。
小兵帶她往冰室去,“天雖已涼,但遠沒到能隨意停放的時候,所以臨時為那尸體搭了一個地下的冰室。”
樓知也想來這尸體估計要研究不少日子才能入土,冰室內寒氣逼人的很。
藍空桑為她披上大氅。
一下地下,一抹素白的身影正蹲尸體旁。
“蘇鳶。”
蘇鳶轉頭,眼睛上還掛著淚水,紅腫的嚇人。
一開口就是哭腔,“殷姐姐。”
她起身準備朝她來,大概蹲太久,腿麻,直往地上撲。
被藍空桑及時扶住。
“謝、謝,藍……姐姐。”
蘇鳶這突然懂事的小心,讓人心里不是個滋味。
她再沒一字一頓吼叫她全名。
也不跟她咋呼,腫著兩只眼,是個害怕隨時被人拋棄的小姑娘。
“上去吧,地下冷。”
蘇鳶癟著嘴,流不盡的眼淚再次噴涌而出,
“殷姐姐,你說、你說我到底差在哪里?”
“你叫殷、殷問酒,那個、那個叔叔叫梁崔日對不對?”
“你們都有自己的姓,自己的名。”
“只有我、只有我叫蘇鳶。”
“蘇是你師傅蘇越的蘇,鳶是那個叔叔的師傅,程十鳶的、鳶。”
她抽噎著,說話斷斷續續。
“她既不教我蠱術,也、也不教我玄學,連醫術也不教,還、還這么隨便的給起、起名字。”
“憑什么呀,憑、憑什么……我還是這么難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