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無一郎尖聲呼喊著爬起身來,失去了身為柱的冷靜和穩(wěn)重,像個驚慌失措的小孩子一樣,一滴滴眼淚順著臉頰滑落下來。
他跪倒在哥哥身邊,伸出顫抖的雙手想要為哥哥包扎傷口止血。
有一郎低垂著腦袋半跪在地上,右手緊握長刀支撐著身體,臉頰埋在頭發(fā)的陰影下,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被切斷半截的左臂止不住地往下淌著血,身上也被細小的月刃切割出一道道深深的傷痕,血液在地面上匯成了一灘血泊。
但是有一郎只是低低地悶哼了一聲,干脆利落地扯著左手臂的衣袖狠狠勒緊,以此止住流淌不止的鮮血。
“對不起……對不起……”無一郎快速為他扎緊傷口,哽咽著一個勁道歉。
有一郎額頭上冒著冷汗,死死咬著牙努力調(diào)整呼吸,運用呼吸法減緩失血的速度。
“無一郎,你……”他捏緊右手中握著的刀柄,聲音低沉而冰冷,“到底什么時候才能更懂事一點?”
“什么時候才能……”有一郎沙啞地嘶吼出聲,“把自己的生命看得更珍重一點啊!”
他猛然抬起頭來,臉頰上不知何時已經(jīng)浮現(xiàn)出血色的紋路,像是蒙著層層云霧的彎月。
無一郎瞪大淚流不止的雙眼,嘴唇顫抖著啜泣道:“對不起,哥哥……”
緊張而激烈的琵琶曲依然在回蕩不休,這里的戰(zhàn)斗卻戛然而止。
黑死牟有些愣怔地站在兩人對面,六只眼睛微微瞪大,像是一座雕塑一般僵在了那里。
他直勾勾地注視著兄弟二人,一動不動,似乎眼前發(fā)生的是一種非常令人費解的情況。
為何……為何要不顧一切地沖過去?
面對剛才的那一次斬擊,只要稍有差池,迎來的毫無疑問就會是死亡的結(jié)局。
但是有一郎卻撲了過去,奮不顧身地將無一郎……推開了……
差點為了救弟弟而死,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價……
黑死牟怔怔凝視著兄弟倆,恍惚間好似代入了自己和緣一。
若是面臨如此的境況,自己會不會做出一樣的選擇呢?
不!
黑死牟猛地攥緊手中的刀柄,狠狠咬緊牙關(guān),表情變得有些冷厲和猙獰起來。
那個強大、完滿如同太陽般的人,永遠都是那樣光輝耀眼,永遠不可能變得如此狼狽,也不需要其他任何人的保護!
思考這種問題,毫無意義,完完全全的……自不量力!
黑死牟將目光從無一郎身上移開。雖然是一個天賦異稟的孩子,但終究與緣一天差地別。
他定定注視著有一郎抬起來的臉,看到了對方臉頰上的斑紋。
“原來如此……”黑死牟低聲自語道,“斑紋……浮現(xiàn)出來了啊。”
雖然有一郎做了愚蠢的事情,但還是出乎意料地,讓人生出無限感慨。
“手臂的話……變成鬼,自然會再生……”他緩緩說道,“那位大人,應(yīng)當……也會認同你的……”
“在此……將你變?yōu)楣戆桑吘谷祟惡艽嗳酢彼_慢慢走近。
“不。”有一郎轉(zhuǎn)過頭來,用那雙明亮的眼眸看向他,“我并沒有想過要成為鬼。”
“……”黑死牟頓住了腳步,臉上露出些許錯愕。
“哥哥?”無一郎也驚訝地瞪圓了雙眼。
有一郎有些踉蹌地站了起來,右手持刀面對著黑死牟,有些蒼白的臉上眉頭緊皺。
“我是一個自私的人,并不想幫助他人,也不想要做什么獵鬼人……”他深深吸了口氣,聲音變得有力了許多。
“即便如此,也不意味著我想要成為鬼。”
“我總是無暇喘息,似乎只是要讓自己和無一郎好好活著就要用盡全力……”
“我,看不清未來的道路,一直都在擔(dān)憂著、懼怕著。在那片未知的黑暗中,我看不到光明,被恐懼緊緊追逐著。”
“所以,我無暇顧及其他人……能友善待人的,果然只有天選之人。”
“但是,我可以對事不關(guān)己的惡行袖手旁觀,這并不意味著我愿意成為作惡的人。”
鬼殺隊的那些家伙,其實都是很好的人。
雖然他并不想成為那些善良又無私的笨蛋之中的一員,但也絕不想與他們?yōu)閿常幌氤蔀闊o一郎所痛恨與憎惡的存在。
無一郎仰著臉看著哥哥的背影,晶瑩的淚水充滿了眼眶。
黑死牟神色漠然地聽著有一郎的話,在最初的不可置信過后,隨之涌上心頭的是深深的失望和憤怒。
“愚蠢……軟弱至極!”他沉聲說道,極度壓抑的氣勢讓空氣似乎都變得沉重萬分。
他怒氣沖沖地瞪著有一郎,像是在看著少時的自己。
“不成為鬼的話……你便永遠無法……超越無一郎!”
他看了眼有一郎斷掉的左臂,又望向?qū)Ψ侥樕系陌呒y。
“身體的殘缺,讓你不再有……登臨巔峰的可能,斑紋……也是向天借壽,短暫的輝煌過后……便會迎來衰亡。”
“再也無法……追趕上他,你……甘心嗎?”
黑死牟惱火地質(zhì)問著,用力揮下右手的長刀,身側(cè)的一根根立柱轟然倒塌。
只能看著那道如太陽般耀眼奪目的背影,自身卻再也沒有了未來可言。全盛期一瞬之間便會終結(jié),就連可供鍛煉的時間都所剩無幾……
你如何能夠甘心!
“我……并沒有想過非要超越無一郎不可!”有一郎大聲說道,讓黑死牟再一次怔在了原地。
沒有想要超過無一郎?不可能!
“撒謊!”黑死牟驟然突進至有一郎身前,揮刀將他重重擊飛了出去。
“哥哥!”無一郎全力揮出日輪刀。
下一刻,黑死牟便伸手穩(wěn)穩(wěn)接住了他的刀鋒,反手將刀刃插入無一郎的肩膀,隨后狠狠釘進了背后的圓柱之中。
“呃啊……”無一郎吃痛地呻吟一聲,整個人被懸掛在了高高的立柱上。
黑死牟一步踏出,轉(zhuǎn)瞬間來到遠處的有一郎身側(cè),揮刀將對方剛剛抬起的刀刃壓了下去。
“上天賦予了你們……同樣的相貌,卻沒有予以你們……相同的才能,你甘心嗎?”
他垂眸俯視著有一郎,看著對方奮力掙扎的樣子。
“一直以來……同情憐憫的,軟弱無能的弟弟,卻遠比你……優(yōu)越得多,你甘心嗎?”
“無論怎樣……嚴格艱難的鍛煉,都只能……眼睜睜看著……彼此之間的差距越來越大……”
“你怎么能不嫉妒……憤恨……不甘?”
有一郎用出全身的力氣握緊日輪刀,艱難抵住黑死牟的刀鋒,額頭上冷汗涔涔。
“我確實不甘心!”他咬著牙猛然回旋身體,巨大的旋渦狀刃風(fēng)伴隨著無數(shù)圓月刃以自身為中心飛出。
月之呼吸·伍之型·月魄災(zāi)渦!
黑死牟只是略微退開了兩步,隨后便輕描淡寫地穿過月刃之間的空隙,揮出手中的佩刀。
“叮”的一聲,有一郎及時抬刀擋下了這隨手的一刀。
他身形狼狽,臉上卻露出了難得的笑容:“但是我更加為無一郎感到欣慰和驕傲!”
無一郎在立柱上掙扎著,聽著哥哥的話,身體似乎被注入了更多力量,眼中像是燃起了灼灼的火光。
驕傲?欣慰?黑死牟沉吟著,細細品味著這兩個詞匯。
這是能夠用在很多關(guān)系親近的人之間的詞匯,但用在才能遠超自己的胞弟身上,卻充滿了無奈和妥協(xié)的意味。
無非是在巨大的差距之下,自甘墮落者可笑的自我安慰而已。
唯獨那個人,絕不容許妥協(xié)!
因為那個人越是強大,越是耀眼,越是完美,就越襯得另一人卑微、無能和可憐。
“不思進取!”黑死牟一腳將有一郎踹出去老遠,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用刀撐著身體爬起來。
“這一路……艱難苦痛,孜孜不倦地……鍛煉,進步,追逐……”
“所為何事?你……忘了嗎?”
“我一直記得!”有一郎將刀插在地面上,急促地喘息著,“我是為了……”
他沉默片刻,肅然地板著臉,聲音卻堅定有力:“我是為了保護無一郎,才拼搏至此的!”
“保護……”黑死牟再度停下了所有的動作。
“所以,我常常感到不甘和落寞,因為我無論如何努力,似乎都難以扮演好這個角色。”有一郎抿了抿嘴唇。
“越來越意識到自己的不合格,越來越感到無能為力……”
“不!不是的……”無一郎聽著哥哥的話,掙扎得更加厲害了,咬牙忍受著痛苦拼命用腳踢著身后的立柱。
“無一郎是個溫柔善良的人,無論何時總是愿意幫助他人。不過,他總是會忘了保護自己。”有一郎轉(zhuǎn)頭看了眼自己的弟弟。
“但是,不論他活得多么善良,神明和佛祖都不會保護他……所以我覺得必須由我來守護他才行。”
黑死牟沉著臉一刀斬來,有一郎當即也回以彎月般的斬擊。
同樣的劍招互相碰撞著,相似卻又不同,好似匯聚成了一輪圓滿的月。
“難道你……不曾嫉妒、憤懣……憎恨嗎?”黑死牟緊緊盯著有一郎薄荷綠色的眼睛。
“難道你不曾……想要勝過他,不曾想要……成為特別的那個……”
“不想……成為他嗎?”
黑死牟喃喃自語般說道,聲音越來越低,漸漸至于無聲。
“我沒有想過這種事!”有一郎再一次支撐不住撞在柱子上,身上的傷口開裂,血液染紅了衣襟。
他頑強地翻身爬起,咳嗽喘息了一陣。
身體的力氣在漸漸流失,頭腦傳來眩暈的感覺,眼前的世界似乎都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霾。
有一郎從未想過,自己也會像個笨蛋一樣戰(zhàn)斗到如此地步。
“其實,我一直都很清楚,無一郎和我不一樣。”他緩緩說道,雙眼有些失神。
“無一郎的無,是無限的無。”
“他是能為了他人,發(fā)揮出無限力量的,天選之人。”
哥哥的話語聲傳入耳畔,無一郎臉上帶著怔忪的神情,終于將刺穿身體的刀從立柱中拔了出來,身體滑落在地。
他抬起頭來,臉頰上浮現(xiàn)出云霧般的紅色斑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