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遠侯府的馬車,平穩行駛在京直道上。
就在剛剛,江明棠被逼無奈做出了選擇,帶上江時序一起去御芳園。
車內,她垂首縮在角落里,一語不發。
江時序端坐一旁,目光落在她身上,久久不曾挪開。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氣氛尷尬的很。
每當江時序想同她搭話,她就裝睡。
稍微靠近一些,她就縮得更遠了。
這讓他無奈至極,只得一路保持緘默跟距離。
御芳園。
陸淮川一直在等著江明棠。
他遠遠看見了威遠侯府的馬車,下意識地整理衣裝,讓小廝看了一遍又一遍,確認無誤才放心。
馬車穩穩停在了門口,陸淮川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快步上前:“明棠妹妹。”
他剛要把車凳提過來,想要扶她下車,簾子掀起,江時序那張冷峻的臉,映入眼中。
陸淮川的話,頓時哽在了喉嚨里:“……”
這畫面,似曾相識。
只不過上次是在南湖園,而今天換成了御芳園。
陸淮川心下暗嘆一聲,見禮道:“江公子。”
他很快地接受了這個結果。
畢竟一回生,二回熟嘛。
時間長了,未來妻兄總能知道,他絕非孟浪之人。
到時候,他應該就放心讓明棠妹妹來見他了吧。
面對陸淮川的禮節,江時序冷淡應了一聲,就下車了。
他轉身欲要扶江明棠。
然而不同于上次在南湖園,這回江明棠出來后,看都沒看他一眼,也不去扶他的手。
她徑直看向了一旁的陸淮川,露出個笑容來:“久等了,陸大哥。”
陸淮川一怔,見她朝自己伸出手來,眸中笑意盛放,上前輕輕扶住了她:“慢些。”
“謝謝陸大哥。”
江時序就在一旁看著他們,心中酸澀,伸出去的手,指節漸漸慢慢回握成拳,最后只能無力收回。
出門前,他逼著明棠做選擇,到底是帶上他,還是今天干脆不跟陸淮川見面。
彼時,她瞪著他,眼中滿是咬牙切齒。
其實,當時他既愧疚又期待。
愧疚自己不該惹她生氣,說那些傷她的話。
期待她能真的告訴他:那她就不去了!
這樣起碼能說明,她對陸淮川沒那么喜歡。
可最后,她告訴他:“那就麻煩兄長了。”
那時候,他意識到在她心里,陸淮川很重要,寧愿忍著氣,也要去見他。
這讓江時序更討厭陸淮川了。
可明棠還在生氣,還故意冷淡他,所以就算他現在再怎么看不慣陸淮川,也不能做什么,免得再惹她不高興。
陸淮川本來做好了,江時序會攔著他跟明棠妹妹親近的準備。
誰知道,他沒像上次那樣隔開他們,反而是沉默著,只不遠不近地跟在身后。
陸淮川心下頓時放松不少。
看來他上次表現不錯,未來妻兄對他還是比較滿意的。
他日后會更努力表現的,爭取得到她家中每一個人的認可。
這樣總有一天,他能單獨跟明棠妹妹約見。
當然最重要的,是她對他的認可。
二人一并行在大道上,江明棠小聲道:“陸大哥,對不起呀。”
他一怔:“為何?”
“本來我是答應了你,要跟你單獨約見的,可是出門的時候,撞見了兄長……”
江明棠說到這,輕輕嘆了口氣。
之前江時序還在淮州時,陸淮川擔心她,就曾寫信約她會面,但因家中事忙,都被她給拒了。
陸淮川也沒有氣餒,反而在信里再三寬慰她。
直到前兩天,她終于有空了,應下了他的邀約。
信里,陸淮川說有很重要的話,想對她說,希望能單獨約見她。
她答應了,江時序卻跟來了。
看著她苦惱而又愧疚的模樣,陸淮川輕聲說道:“沒關系的,這不是什么大事,江公子也是關心你,我能理解。”
“真的嗎?”
聞言,江明棠頓時抬頭看向他,眼中充滿了欣喜:“你沒生我氣就好。”
下一秒,像是察覺說這話有些不大合適,她別扭而又掩飾地補了一句。
“當然,我也不是說,盼著跟你單獨約見……我……”
江明棠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扭頭,似乎在說,女兒家還是要矜持些的。
她這副模樣落在陸淮川眼里,引得他也不自覺耳根發燙,不敢看她,腦子里思緒全亂了。
任他讀過萬卷書,此刻卻說不出一句華麗的話來,只能干巴巴地擠出安撫她的話。
“我都明白的。”
“那就好。”
兩個人目光觸及,頓時皆低著頭,像是在地上找錢似的,面紅耳赤。
陸淮川只敢用余光悄悄看她一眼,又快速收回。
自己如今無功名,也無權勢,只不過頂著個忠勇侯府長子的虛名,且這虛名在家族中,還沒什么用。
但明棠妹妹對這門親事,仍舊很積極。
她親自給他做了荷包,仔細回他的每一封信,字里行間不難看出她的用心與溫柔。
而他之前送去的銀錢,明棠妹妹也沒要,悉數退了回來,
還告訴他,要多為自己打算,不必擔心她。
這讓他如何能不喜歡她。
這份喜歡,讓他既欣喜,又愧疚。
欣喜的是,她對他的喜歡,對這門婚事的期待。
愧疚的是,除了蒙受祖蔭的虛名之外,他至今沒做出什么成就來,沒辦法給她帶來榮光。
陸淮川知道,明棠妹妹身世坎坷,初回京中時,世族之中很多人對她的態度皆是嘲弄,正如那些貴族子弟因他的生母,瞧不上他一樣。
連他母親陶氏在見到明棠妹妹之前,都不能免俗。
他自己其實對功名無所謂,否則也不會在科考時,懈怠答題。
但現在,他想為明棠妹妹帶來榮耀。
所以他近來讀書越發用功,不舍晝夜,為的就是想在明年科考時,一舉高中,金榜題名。
“明棠妹妹,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什么?”
“過完臘八,我要離京。”
江明棠怔了怔:“陸大哥,你要去哪里呀?”
“東陽書院。”陸淮川垂眸:“我寫了一篇文章遞交到那里,不久前接到了夫子的邀函,讓我去受教一段時間。”
江明棠為他高興:“真的?那太好了!”
她對東陽書院不算特別了解,但知道這是最有名的民間書院,甚至與最高官府置辦的國子監齊名。
士族子弟要進國子監很容易,靠著家里也能得一個名額。
但東陽書院,以嚴苛的選才制度聞名于世,里面的學子都是有真才實學的。
夫子們更是德高望重的大儒學者,很多是退隱的名臣,不僅學問高深,還都有過治國理政的經驗。
也正因此,東陽書院培養出了許多進士,有幾年一甲進士,全是東陽學子。
能進東陽書院,本身就是一種榮耀,更不用提,陸淮川還是由書院夫子親自邀請,可見才華橫溢。
說不定明年科考,他真能得個狀元。
陸淮川卻沒有她那么開心,低聲道:“我這一去,可能要除夕當天才能回來,等來年過完上元節,就又要走了,一直到春闈才回京,我,我……”
東陽書院的夫子,于科舉一事上經驗豐富,能教他更多。
他答應了未來妻兄,要在春闈中取得頭名,如此才能任官就職,上門迎娶,將來為明棠妹妹撐起一片天。
可是,他真的舍不得。
在京中,他能隔三差五給她寫信,還能偶爾見一面。
但去了東陽書院,山高路遠,一封信要傳好幾天,也見不到她了。
但他又不能不去。
陸淮川滿腹相思,對上她的眼神,他豁出去了,看向不遠處的江時序:“江公子,我有話要單獨對明棠妹妹說,還請行個方便。”
江時序本就冷峻的臉色,一下子就沉下來了。
他剛要說什么,就對上了江明棠的眼神。
那句不行,就這么卡住了,根本說不出來,只能咬著牙,僵硬點頭。
“多謝江公子。”
陸淮川說著,伸手牽住她的衣袖:“明棠妹妹,你跟我來。”
他帶著她到了半月亭中。
這里是他們當初相看的地方。
江明棠好奇看著他:“陸大哥,你要跟我說什么呀?”
“明棠妹妹,我母親跟府上長輩商量過了,要在臘八時,把我們的婚事落定一事,你可知曉?”
提及婚事,她有些羞怯:“嗯,不久前,母親同我說過了。”
孟氏來問她的看法,她能有什么看法?
反正又不能取消婚事,那就定唄。
陸淮川看著她,從寬大的袖袋之中,取出了一個信封,難得強硬的塞到了她手里。
而后,又把自己脖領之間戴著的小金鎖,摘了下來。
“這里面是我從小到大,在家中攢下的私產,有銀票跟田宅,鋪面的地契,不算很多,都給你。”
他看起來緊張極了:“這金鎖,是我母親當初生下我時特意給我打造的,對我來說,它是世間最珍貴的東西。”
“我知道,這樁婚事從始至終都由長輩做主,但我還是想問一問,你的意見。”
陸淮川的聲音都在發顫,卻還遵循了禮數,退后一步,微微躬身沖她見禮,將小金鎖奉上。
“在下河洛陸氏淮川,自知鄙陋粗俗,資質平庸,然護國寺驚鴻一瞥,驟生仰慕之心,此后輾轉反側,心心念念。”
“蒙蒼天憐幸,得此婚事,今懷赤誠之意,真心求娶,此生擇一人足以,再不納妾,秋水為誓,青山為憑,惟愿與卿結發白首,共度浮生。”
“不知江小姐,允否?”